第9章 第9章-爆竹声中

除夕夜。

窗外,城市的夜空被连绵不绝的烟火短暂地照亮,烟花绽放发出的响声隔着双层玻璃传来。林知砚窝在自家沙发里,膝上摊着看到一半的《红与黑》,手机屏幕却始终亮着,停留在与沈凇的微信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是她一小时前发出的。一句简短的、删删改改无数次的新年祝福:

「沈凇学姐,新年快乐,万事顺遂[烟花]」

没有回复。

林知砚知道这很正常。沈凇那样的人,大概率不会时刻盯着手机,甚至可能觉得这种节日寒暄是一种无意义的社交干扰。她或许正在实验室里与代码和数据共度除夕,或许在安静地阅读文献,周遭的喧闹与她无关。

理智这么分析着,心底那一丝微小的、期盼着回音的期待,却像窗外未熄的烟火余烬,明明暗暗地闪烁着。

林知砚又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跳转到零点零一分。

窗外真正的烟花盛宴在这一刻达到**,巨大的轰鸣声几乎要震碎夜幕。手机屏幕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倏地亮起。

S.Song:「新年快乐。」

林知砚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有些急切地点开聊天框。

沈凇的回复简单到近乎吝啬,甚至连一个表情符号都没有。

可没等林知砚那点微小的失落感蔓延开,对话框顶端赫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这罕见的迹象让林知砚屏住了呼吸,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几秒的等待就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新的消息跳了出来:

「林同学假期有安排吗?我这边有一个关于神经辐射场重建虚拟场景的课题。你愿不愿意加入?」

轰——

窗外,一颗巨大的金色烟花恰好在此时轰然绽开,天空被绚烂的光晕铺满。烟花的尾色坠落在天边,点亮了整个城市。林知砚只觉得自己的脑中也像烟花绽放,强烈的白光吞噬了一切思绪,只剩巨大的、震耳欲聋的狂喜。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指,打下了:

「我愿意!」

觉得不够,又立刻追加了一句:

「非常愿意!谢谢学姐给我机会!」

沈凇的回复依旧迅速而直接:「好。我待会把相关资料发到你的邮箱。有空先熟悉一下基础理论和技术栈。详细事宜我们实验室聊。」

「好的,我会尽快看完!」林知砚感觉自己打字的手指都在发飘。

对话就此终止。沈凇那边恢复了沉寂,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邀请只是一句寻常的问候。

林知砚却再也无法平静。她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在原地转了两个圈,一把抱住闻声看过来的妈妈,惹得对方连声笑问“怎么,抢到你们群里的大红包了?这么高兴”

林知砚只是笑,巨大的、抑制不住的笑容从心底蔓延到脸上。世界仿佛被加了一层美丽而不真实的滤镜,窗外嘈杂的烟火声变成了庆贺的礼炮。她感觉自己就站在世界的中心,整个宇宙都在为她而闪耀。

因为家就在本地,年初三刚过,林知砚就迫不及待地找借口溜出了家门,直奔学校。

实验楼里空旷得近乎冷清,只有走廊尽头那间的实验室还亮着灯。林知砚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沈凇果然在。她独自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一篇打开的英文文献。她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从镜片后投来,看向林知砚。

“学姐新年好。”林知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沈凇微微颔首,目光从屏幕前抬起,落在林知砚身上,“来了。你的账号权限开好了,文献和代码库的路径发你邮箱了。先从这篇综述看起,不急着完全消化,有个整体概念就行。”她的语气平稳,却比往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似乎有着对假期被拉来的同伴一种无声的体谅。

林知砚立刻放下书包,走到工位,正襟危坐,仿佛不是来“加班”,而是接受神的洗礼。

最初的接触依然极具挑战。沈凇的要求极其严格,布置任务清晰简洁,目标明确:“这周啃完这三篇核心论文”、“复现这个基础实验,注意记录峰值内存占用和迭代时间”、“遇到问题先查GitHub Issues和对应论文的附录”。

林知砚像是掉进了一片浩瀚而深沉的学术海洋,NeRF、体渲染、位置编码、损失函数......一个个陌生的术语和复杂的数学公式扑面而来,让她一度晕头转向。她不敢懈怠,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砸了进去,对着推导过程一遍遍演算,盯着代码一行行解读。

一个下午,林知砚第三次因为傅里叶特征编码的一个细节问题卡住,正对着屏幕眉头紧锁,额角都渗出了细汗。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忽然被轻轻放在她的手边。

林知砚愕然抬头,一眼就认出了杯身上那家校内咖啡店的logo,以及用那再熟悉不过的饮品名称——海盐芝士拿铁。她猛地想起,几天前午休时闲聊,自己曾无意间提过一句,每到冬天就格外想念这家咖啡店的芝士拿铁,甜甜咸咸的,整个人都被治愈了。

沈凇站在一旁,手里也拿了一杯——不出林知砚所料,是美式。

“休息十分钟。”沈凇的声音依旧清淡,“大脑过载时,强行推进效率最低。”

林知砚受宠若惊地捧起那杯温热的拿铁,指尖传来恰到好处的暖意。她小心地喝了一口,浓郁的咖啡香与咸甜的芝士奶盖融合在一起,恰到好处地抚慰了她紧绷的神经和略显疲惫的味蕾。

沈凇没有立刻离开,她微微俯身,目光扫过林知砚屏幕上停滞的代码。“卡在特征编码的连续性假设上了?”她一眼就看穿了症结,空着的那只手在键盘上轻敲了几下,调出另一篇文献的图示,“看这里,它的引入本质上是为弥补MLP的频谱偏差,不必过度解读其数学完美性,关注其工程效用就好。”她三言两语,精准地点破了林知砚钻牛角尖的地方,僵持的思路瞬间豁然开朗。

到了晚餐时间。林知砚和沈凇一起去吃饭。最初她们只是沉默地相对坐着,各自吃饭,偶尔沈凇会问一两个关于论文理解的技术问题。后来,话题渐渐蔓延开来。

“学姐也会遇到觉得很难、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吗?”林知砚问沈凇。

沈凇沉默了片刻,用纸巾细致地擦了下嘴角。“经常。”她回答得很坦然,“尤其是论文被拒,或者实验系统性地无法复现时。”她顿了顿。

“那时,我会暂时离开代码,去读一段《神曲》或者《地狱变》。看别人是如何描绘和穿越更极致的困境的。你会发现,无论是炼狱的阶梯还是算法的深渊,最终都需要一步一步自己去丈量。或许情绪没什么用,但艺术能提供一种奇异的慰藉和视角。”

林知砚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那……学姐会觉得孤独吗?在丈量那些阶梯和深渊的时候。”

沈凇微微偏头,思考了一下。食堂顶灯的光线落在她的镜片上,折射出一点微光。“某种程度上,是的。深入的思考和工作本质上是孤独的。”她承认道,但语气里并无自怜,“但但丁也有维吉尔的指引。优秀的文献、前人的工作,甚至是跨越时空的文学对话,某种程度上都是另一种形式的‘同行者’。”

她说着,用筷子尖轻轻点了一下餐盘:“就像现在,和你讨论这些,也是一种‘同行’。”

林知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伴随着轻微的酸涩涌上来。她没想到沈凇会这样说。

“我……也算吗?”她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的希冀。

“当然。”沈凇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清晰而肯定,“你提出的问题,你看待技术的角度——”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带着一种非纯粹技术性的、人文的关切,这本身就很特别。它有时会提醒我跳出固有的框架。”

这是沈凇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肯定她,不是“不错”,不是“进度可以”,而是指出了作为林知砚自己,独特的存在价值。林知砚感觉脸颊有些发烫,赶紧低下头扒拉了一口饭,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嘴角过于上扬的弧度。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沉默并不是略带尴尬的空白,而是充满了一种舒缓的、共享的静谧。她们安静地吃完了剩下的饭菜。

收拾餐盘时,林知砚的心还在为那句“当然”和“特别”而轻轻发颤。她鼓起勇气,试图继续话题:“学姐,你刚才提到《神曲》……你最喜欢哪个部分?”

沈凇将餐盘放到回收台上,闻言侧头想了想。两人并肩走出食堂。

“大概是《炼狱篇》。”沈凇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但丁在炼狱山上攀登,每上一层,洗去一种罪孽,变得更为轻盈。那种明确的路径、持续的劳作和可见的进步,很有吸引力。”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是自嘲的意味,“不像科研,有时候在深渊里摸索很久,也不知道方向对不对,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路。”

林知砚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沈凇……原来也有犹疑不定的时候。

“我觉得,”林知砚轻声说,努力组织着语言,“学姐就是我的‘维吉尔’。”说完她立刻觉得这话有点太过直白和冒失,脸颊又烧了起来。

沈凇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侧过脸看向林知砚,镜片后的目光在路灯下显得有些难以捉摸。就在林知砚快要被尴尬淹没时,她听到沈凇开口,声音里似乎含着一丝很淡的笑意:

“那你要跟紧了,‘但丁’。前面的路还很长。”

注:维吉尔作为理性和哲学的化身,带领但丁走过了地狱和炼狱,象征着个人和人类在哲学的指导下,凭借理性认识罪恶和错误,实现自我救赎的过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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