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春凭实力获得胜利,这意味着王娥君可以作为女教席入讲堂授课。
谢瑧一方高声庆贺,而陆序独自振袖离开,士族们也作鸟兽散。
最高兴的当属朱鹊,多亏林逢春,她这一把最少能挣五贯钱。
史康瘫软在地,袁文济率人围过去,欲问他窃题之事。没曾想他眼皮一翻,直接昏倒,唬得老夫子手脚慌乱,急忙送他去医舍救治。
场面乱糟糟,谢瑧放下心中巨石,和林逢春有说有笑地回到小院。中午休整,下午如常上课。
林逢春被夸得飘飘然,甫推开院门,便闻到一股不属于书院的菜香味。
她嗅着香味一路找过去,翡墨从提梁盒中往外放置各色菜盘。
“胡炮肉!炙羊肉!菰菌鱼羹!” 她的眼睛发光,“哇!阿瑧,你哪里弄来的?”
“从惠风居定了,劳他们送来。这几样菜,上次见你爱吃。”谢瑧笑,“近日辛苦了,林寨主。”
林逢春迫不及待地捏起一块炙羊肉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好吃!”
三人围坐石桌,饭菜热腾腾地冒着白气,林逢春没空说话,每样都尝了点,腮帮子鼓鼓囊囊。
“娘子,你看她!”翡墨很有意见。
谢瑧笑了笑,并不制止。
吃饭时聊起,谢瑧才知道,林逢春担心陆序他们耍花招,私下托邓摩女和夏小满盯着史康。夏小满兢兢业业盯了数日,终于昨天半夜窥见史康偷偷摸摸地去学而斋,但为免发现,不敢靠得太近。
他从学而斋回来后,又挑灯学了一个时辰,方熄灯入睡,汪峤之睡得很沉,没什么动静。夏小满怕打草惊蛇,直等到早上他们都出门,才潜进去翻找,果然在书箧里发现写着疑似考题的纸张,连忙通知。
林逢春考完出来,从邓摩女处知道史康提前写下的文字后,便有了把握。
“史康很快从学而斋出来,应该来不及偷题。而且他怎么知道夫子们何时出完题目,又放在何处?我想,该有人帮他。”
谢瑧颔首:“没想到公开比试,暗中使这些手段。要不是你机警,真会输得憋屈。”
林逢春松快道:“谢娘子,你不知外面黑心的人多着呢。他们所为,也符合我对他们惯爱耍阴招的印象。”
谢瑧沉默一阵,道:“多谢你。”
本就是自己上头和陆序定的比试,她无辜扯进来。可她极为上心,做了许多,只是不想自己输。不管她先前如何,相处下来,自己能感受到她的善意。
林逢春夹起一筷子胡炮肉:“不算什么,有你这一顿我觉得值了!”
谢瑧发自内心地笑,林寨主真好收买,不枉自己又卖了几幅字。
袁文济查明史康窃题,无关他人,笞二十板,并罚做苦役。
王娥君次日作为女教席入讲堂教书,陆序称病缺课,其他学子没有异议,老实上课。
课后,谢瑧听到有人小声讨论,说王娘子教得挺好,她心中甚慰。
此事尘埃落定,她有了几分底,径去学而斋。
“你是说,让书院招收女学生?”王混面露诧异。
“是。山长,书院兼容并蓄,既有女教席,为何不能有女学生?”
王混狐疑端量她:“你怎么会这样想?”
谢瑧未料山长这般反应,准备好的话说不出,支吾道:“山长,我在家时认识不少娘子,她们听闻书院名声,十分向往,都羡慕我。所以我……我想书院能不能给她们机会?”
王混恍然大悟:“原是这般。看来你和娘子们关系很好。”
谢瑧微微垂首,他续道:“不过世家娘子,自可延请夫子在家中教授,更安全也更便利,何必到书院来。”
“可是……”
“书院里教的,多是经义入仕之道,小娘子们没必要学,浪费年华。”他滔滔不绝,“况且书院怎可男女混杂?年纪轻轻,血气方刚,是来读书还是来谈情说爱?若惹出私情,谁来负责?叫世人耻笑!”
谢瑧脸色渐渐煞白。
“娥君做女教席,因为她已是年长孀居的妇人,况且她是我的妹妹,偶尔来书院散散心,并不长住。她做教席,次数也不会多。”
最后,他嘱咐:“谢瑧,身为男儿,当用心学业,不要太和小娘子厮混。她们的玩笑话,你倒当真放在心上。”
谢瑧瞠目结舌,嗫嚅着说不出话。
“此事绝无可能,休要再提。”
头脑被话语击得空白纷乱,等她反应过来,已踏出学而斋。
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伸手揉了揉,才镇定下来,茫然四下张望,仍是熟悉的书院,但又陌生。
山长所言,她很熟悉,在家时母亲曾经反复这般劝说自己,说可以请名师至家中,不必到书院,但她觉得二者到底不同,家中不如外面开阔。
母亲亦担心男女接触,惹出事端。所以她在祠堂发誓,在佛前发愿,在书院坚守本分,绝不逾越,若有私情,即刻回家,愿受任何责罚,宁死也会守住谢氏清白。再三苦求下,母亲才稍稍让步。
她不明白,女人和男人在一起,就一定有私.情?都专心读书,怎么会惹事?为什么要严防死守?
况且平日里宴会,男女都可以接触,偏读书不行?
这些话,她和母亲说过,母亲只摇头笑她傻。
现在王山长也说差不多的话,比之面对母亲的不解和愤慨,她更感到惶惑无措。
王混见多识广,胸襟开阔,是桃李满天下,受人尊敬的山长。他也这样想,果然是自己偏执荒谬,不肯安心在家做个小娘子吗?
她从前不觉得自己想法出格,但人人都这样说,她不禁怀疑自身。
“阿姑,小姑执拗,实在不成,让她去两年,等回来,也该嫁人了。”
她想起嫂嫂劝母亲的话,胸中更憋闷,用力呼吸数下,稍稍缓解。
可她仍觉得不公平,无论爱不爱读书,但凡是男子,便可外出求学。若是女子,就算爱读书也根本没有资格。
可以与不能,是泾渭分明的两端。
为什么女人不能入仕?谢瑧不禁想,如果女人能做官的话,肯定会有像放鹤书院一样、女子可以就读的书院,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她很快自嘲地笑笑,这肯定也是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吧。
不知从何时起,仿佛自天地开辟,老天就定下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千百年来莫不如此。强如谢道韫,除了说一句“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外,还能怎样呢?
没有入仕的资格,所以与之相关的其他权利亦在不知不觉中丧失。
谢瑧心里堵得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想大叫一声,大到所有人都听到她的声音。
但她不能,她自幼受士族礼仪教导,此举不雅,万万不行。
谢瑧在斋外驻足良久,方唉声长叹,垂首回去。
另一边,林逢春终于得空,去找邓摩女。
都怪这场比试,她想,忙得头昏脑涨,把其他所有事情都压下去了,根本没有时间向摩姨问清自己的情感困惑。
结果邓摩女又去了医舍。
林逢春奇怪,摩姨怎么隔三差五地往那儿跑?
她越琢磨越好奇,决定去医舍一探究竟。
谢夫人母女暂时不在,她和门仆打过招呼,大摇大摆地走进。
穿过庭院,堂屋里静悄悄的,几个药童在打盹,她晃了一圈,没见到人,愈加纳闷。
林逢春往医舍后院走,逛到一处独门小屋前,才听到了人声。
她心念一转,悄悄附到墙角听,正是摩姨的声音!
“‘无常无我,一切法空,即是涅槃相。’阿邓,你还记着《金刚经》呢?”
“你就讲了半部,当然叫人惦记。”
“哈哈哈,难为你还想着,这么多年,大家早忘了吧。”
“旁人不知道,但我是想听的。”
呃,摩姨正和娥君娘子有说有笑?
一瞬间无数的疑问冒出:她什么时候和娥君娘子认识?怎么这么亲熟?什么《金刚经》?
难得摩姨有瞒着自己的事,林逢春肯定自己发现了惊天秘密,满怀兴致地继续蹲在墙角偷听。
“王娘子,你常在书院吗?”
“不,这次是大兄盛情邀请。未料住了许久,阿姑已来信催我,等到栏台庙会后,大概就回山阴了。”
…………
“喂,你谁啊?在这里做什么?”
林逢春正听得起劲,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
她不以为意,直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谁啊?”她不满被人打断,扭头见到王媛姿和朱喜在自己身后满脸疑惑。
“啊,咳咳。”她局促地站起身。
“林逢春?”王媛姿蹙起眉上下打量,“你躲在姑母门前做什么?”
“诶哟!”她机智地一手扶腰,叫唤道,“王小娘子,终于见到你了。我腰疼得直不起来,正到处找你们。”
房内的人听到动静,都出门来看,彼此间很惊讶。
邓摩女默不作声地隐在一旁,看林逢春演戏,王娥君关怀,王媛姿和朱喜表情精彩,若有所思。
林逢春拼命朝她使眼色,她却轻飘飘地移开眼神,人挪到王娥君身边,道:“王娘子,我瞧林公子病得厉害,病急需猛药。早些让小娘子给她看看吧。”
王娥君点点头:“你说得是。媛姿,先给逢春瞧瞧。”
林逢春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嘴巴张圆,两条眉毛拧起打架。
“额,我的腰好像没那么疼了。”
王媛姿不肯依,说既有病痛就要好好医治,不能因一时不痛就不在意,连叫朱喜搀林逢春去药舍。
“阿姑”称呼丈夫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婆婆。
“小姑”称呼丈夫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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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可以与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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