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箭胜得灯

七里街宽达四丈,人烟辐辏,车马骈驰,果然热闹非凡。

街上人太多,林逢春拉着谢瑧落在后头,任筐儿在前面走,时不时和身旁的沈灿说几句话。

道路两旁散有角抵、傀儡戏、青丝幢戏等,许多人围观。

林逢春见什么都很新奇,瞪大眼睛四处望,吞刀、吐火都能大呼小叫,抓着谢瑧叫她看。

谢瑧哭笑不得,却未多言,只是任她拉着看百戏,间隙中得知林逢春自小居于山寨中,因是山匪,民间节日庆典,都甚少参加。

“啊!这些百戏真好看!”林逢春不住感慨,“阿耶和摩娘子在外面,肯定经常见,却总叫我少出去,太不公平!”

谢瑧小声道:“他们肯定怕你惹祸。”

“这般节庆,能惹什么祸?”

谢瑧想说性格张扬,容易引人注目,未及出口,又被她扯着去看绳戏。

如是走走停停,好半晌才到任盆儿的木器摊。

任筐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空空的花筐摆到摊后。

任盆儿低头与她说几句话,抬眼见后面还有几人,不免怔住。他只认得谢瑧,知晓是世家公子,面色寒上几分。

谢瑧细看木器摊上的物件,竟是些木制独乐、木制鲁班锁、木马等小玩意儿,而非她想象中的木案、木盆、木柜之类家用品。

林逢春拿起一个可以摇晃的小木马放在手上拨弄,玩得起劲。

谢瑧则顺手拿起一柄疏齿木梳,颜色发红,打磨得圆滑,手感舒适,拿近嗅到一股淡淡香味,梳柄上刻了一朵桃花,想来是桃木梳。

她拿在手中摩挲片刻,重又放回。

“这木马如何卖的?”林逢春问。

“十文。”任盆儿语气平淡。

“阿兄,怎可?”任筐儿说起先前的际遇,将三人都介绍一遍,并突出谢瑧和林逢春是自己的恩人。

任盆儿听了,先拉着她小声呵斥,然后重新打量三人,道:“林公子,木马就赠与你了。但以后勿要再拉着筐儿吃饭。”

林逢春奇怪:“我与任娘子相熟,当她是朋友,吃顿饭怎么了?”

“我们高攀不起。”

“你这人真奇怪,筐儿与旁人交往,你好似都要管着。”

“她是我的妹妹。”任盆儿冷冷扫过三人,微露敌意。

林逢春欲要发作,谢瑧扯扯她的袖子,悄声道:“任盆儿不喜士族,因为魏太恭的事,他戒备心很重。”又道,“莫忘了我们是书院公子。”

“罢了,不要了。”林逢春心下不快,将木马掷回。

任盆儿却拿起木马,递向她,强硬道:“不成,林公子,木马你得收下,不欠你的情。”

这只木马的价值远比不上蟹黄鱼汤面,林逢春甚觉他无趣,伸手推拒,没想到任盆儿有股力气,隐隐对抗,她的好胜心被激起,开始暗中与任盆儿斗力。

僵持间,有二女漫步至摊前,一女拿起摊上的鲁班锁把玩,另一女问:“摊主,鲁班锁怎么卖的?”

任盆儿分心看过去,但见来人眉心一点美人痣,生得一张漂亮脸蛋,笑意盈盈,不禁怔了神。

任筐儿道:“娘子手中的鲁班锁最是精巧,得三十文呢。”

任盆儿回过神,忙道:“二十文,二十文。”

林逢春趁机一把将木马塞回他怀中,余光瞥到旁边的人,讶问:“怎么是你?!”

王媛姿从荷包中取出二十文放在摊上,狠狠翻个白眼,一手拿着鲁班锁,一手拉着朱喜,道:“我们走。”

朱喜未及多言,就被拽走,任盆儿望了一会儿她离开的方向。

林逢春扭头哼声,谢瑧知她还在和王媛姿置气,无奈地摇头笑。

任盆儿心神回归,发现怀中的木马,粗手拿起,继续塞给林逢春,和她争执。

吵吵嚷嚷间,一人像从地里冒出来般,勾住林逢春脖子:“逢春!可找着你了!”

林逢春皱眉看眼脖间的手,侧首怒目道:“蒋峻伯!放开你的手!”

蒋峻伯立马弹开,嘻嘻笑道:“逢春,这次只有你能帮我了!”说着,朝她深深一揖。

林逢春瞧他行如此大礼,奇怪问:“什么事?”

蒋峻伯环顾周围几人,神神秘秘地把林逢春单独拉到旁边。

谢瑧默默看着二人的亲密形状,眉头微蹙。

“我知道你箭法好,北边摆了个射箭摊,若能拔得头筹,就有大礼相送……”蒋峻伯一边说,一边小心避开其他人。

“什么大礼啊?你这么想要?”

“是盏极为精致的鲤鱼莲花青瓷灯。”蒋峻伯道,“我一眼就很喜欢,无奈没那样的箭术。听摊主说,以这个为头奖四五年了,一直没人能赢得。”

林逢春听说是盏灯,兴趣缺缺,再听无人赢得,又勾起好奇,但看了看不远处的谢瑧,大力摇头:“不就一盏灯?赢不到就赢不到吧,我还要和阿瑧看行像。”

她说着要走,被蒋峻伯用力拉住。

他可怜兮兮道:“逢春,眼缘难得!我不认识你就罢了,但既知道你一身好箭术……求求你帮我这个忙!不然我翻来覆去总想着这灯。”

林逢春撇撇嘴,显然未被说服。

他接着道:“你们要看行像?早呢,我听闻还得一个时辰,你不如先帮我这个忙?”他又在她耳边小声道,“逢春,我不让你白帮这个忙。请你去千金馆吃一顿如何?”

千金馆是诸衍顶级的销金窟,一顿饭要三两金起步。蒋峻伯虽家境富裕,却不是一顿饭能花得起三两金的纨绔,林逢春疑惑他这般舍得下血本,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你我兄弟,何必破费?一两金罢。”

蒋峻伯大喜:“好啊好啊!你愿意去就好!”

谢瑧看二人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比手画脚,总之满脸笑容,乐乐融融。

很快二人转身,蒋峻伯朝着她一招手:“景游,我有事请逢春去一趟,之后还他回来!”说着,就急切地把林逢春拽走。

谢瑧望着二人背影,沉思更甚。

穿过重重人潮,蒋峻伯把林逢春带到了射箭摊前。

射箭摊很是简单,立着一个箭靶,约莫四丈远,靶上画着好几道环,坑坑洼洼留着箭头的痕迹,旁边搭着小棚,堆放着各类物品,显然是射中箭靶会给相应的奖品。

“一箭三文,五箭十文,十箭二十文。”摊主面无表情道。

“头奖在何处?”林逢春问。

摊主泛起惊奇:“这位郎君,瞧你面生,刚来就要头奖?”

“嗯。”她点头,“快快拿出,我另有急事。”

摊主回身小心翼翼地从小棚中取出一盏青瓷灯。

林逢春看到眼前一亮,真是盏精致的好灯:底座盘着三尾鲤鱼,作水中嬉戏状,头皆向上,好似缠在灯座上互相争夺,顶上便是莲花状灯碗,花蕊部分改成浅底小圆盘,正中冒出一根灯芯。通体青瓷制成,质地匀称,鲤鱼身上和莲花瓣上竟有几抹红色。

她很好奇,原以为红色是涂抹了漆彩,凑近以手摩挲,竟是釉中带红,天然生成,怪道蒋峻伯下血本也想要。

摊主不让她多摸:“公子小心点!这是孤品!打越窑里出来就带红,只此一件!”

林逢春收回手:“如何可算头奖?”

摊主指向棚旁的高木架,木架顶部以窄木板结成十字,中间木条下用线垂着三枚外圆内方的铜钱,铜钱前后分布,在一条线上。

“若想得头奖,便得一箭穿过三枚铜钱孔,正中靶心。公子真要试?”

“废话少说,布置便是。”

“好嘞!公子要几支箭?”

“先来十支……”

林逢春打断蒋峻伯的话:“一支便好。”

摊主将木架移到人与箭靶的正中间,林逢春走近观察箭靶和铜钱,箭靶表面柔软,用除去铁镞剩下木端的箭头也能射中。铜钱上绑的线又细又轻,且是活结,飞箭劲猛,确有可能一箭贯穿带走。

林逢春掂掂手中弓箭,很快搭上箭调试角度。

路人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王媛姿逛了一阵,心中放不下青瓷灯,唤朱喜一同回去,看看那盏灯有没有被人赢走。

朱喜说摊主固执,不肯卖出,若有人赢下灯,可以问问愿不愿意转卖。

她们远远看到一群人围住射箭摊,王媛姿着急,挤过去看,竟是林逢春搭弓试箭,似欲拿下头奖,旁边站着一个人,瞧着眼熟,好像是书院学子,不知道叫什么。

她有些担心,又有些怀疑:林逢春真有本事赢下那盏灯?

只见林逢春站定,不动如松,耐心瞄准,十个呼吸后骤然松弦,箭呼啸如风,直直穿过三枚铜钱方孔,一把钉到靶心。而三枚铜钱被箭劲带走,犹在箭尾振动。

“好!好!”围观的百姓爆发出喝彩声。

摊主变了脸色:“这次不算!只是让你试靶。”

围观人群大发嘘声:“不想给出头奖吧!”“就靠这个捞钱吧!”

林逢春持弓抱臂,脸上挂着淡淡微笑:“那,如何算数?”

摊主拔下靶心的箭,取下三枚铜钱,重新挂到木架上,并用力拨动,铜钱便在架上猛烈晃动。

“得在铜钱晃动时射中才算。”

“好。这一箭可算钱?”她问。

“方才未与你说清,就赠你一次。”

林逢春不再言语,依旧搭上箭,静静寻找角度。

旁观者虽仍有嘘声,但更想看她能否射中。

王媛姿从震惊中缓过来,不禁好奇这一次林逢春是否能有上次的好运。

三枚铜钱左右摇晃,频率不一,三孔合一都难,若要中靶心,就得三枚铜钱方孔和靶心恰好处于一条直线,更是难上加难。

看来摊主并不想送出那盏青瓷灯,王媛姿正腹诽,忽见飞箭离弦而出,伴随着众人的惊呼,以更快的速度穿过三枚铜钱,眨眼之间再次钉到靶心上。

这一箭发生得极快,叫人未能看清,围观人群寂静一阵,继而热烈鼓掌欢呼。

“好箭法!”

“好郎君!”

…………

摊主脸色变了又变,林逢春朝他伸出手掌:“这下,该给我了吧。”

王媛姿见摊主不情不愿地拿起青瓷灯,从惊讶中回转心情,想世上千般巧,偏是林逢春赢下,是他的话,自己才不愿问能不能出手。

思及此处,她一跺足,扭头拉着朱喜走了。

另一侧,谢瑧隐在人群中,远远看见林逢春从摊主手中接过灯,转身就交到蒋峻伯手中。

蒋峻伯欣喜若狂,龇出两排大白牙,连连朝林逢春拱手作揖。

林逢春摆摆手,然后一把勾住蒋峻伯的肩,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接着相视而笑。

谢瑧默然,回身重新融进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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