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落水

“景游,怎么了?”沈灿在木器摊前拿着鲁班锁拼到一半,见到谢瑧出去逛了一圈儿,回来便闷闷的。

谢瑧犹自低头思索,听到这话,茫然抬头:“啊?我没怎么。”

沈灿道:“没事吗?瞧你不大开心。”

“啊?没、没有。”谢瑧重复。

沈灿便不多问,继续和任筐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任盆儿苦恼木马还是没能塞给林逢春——不知先前那位眉间一点美人痣的女子姓甚名谁?

没过多久,林逢春匆匆回来:“阿瑧!还好你们没走!”

沈灿招手:“景游怕我们走了你找不到,特地在这儿等你。”

林逢春喜滋滋地望谢瑧一眼,上前拉着她胳膊:“走吧,我们再逛逛。”

沈灿惊奇地看着她们,不管怎么说,两个大男人挽着胳膊逛庙会,过于亲昵了。

过了一会儿任筐儿赶上来,主动提出要继续给他们当向导,任盆儿独自留守木器摊。

闲闲漫步于七里长街,林逢春叽叽喳喳,谢瑧平复心情,时不时说几句话。

太阳慢慢下移,他们走到多宝桥上。

多宝桥是一座半圆形石拱大桥,两边石栏低矮,栏柱上雕刻着浮华图案,任筐儿说是贝壳玳瑁珠宝仙鹤之类,所以叫多宝桥,但她们仔细辨认,时日久远斑驳不清,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多宝桥标志着七里街的中段,是最为热闹繁华的所在。

任筐儿说多宝桥位置较高,等行像开始可以看到远处塑像队伍逶迤而来,花团锦簇,并且行像至多宝桥前会有特殊表演,此处是绝佳的观景点。

谢瑧怕水,侧头见桥外是幽深宽阔的衍水,心中紧张,拉拉林逢春的衣袖,说还是下桥到路边看。

人声鼎沸,谢瑧喊了三遍,林逢春才听清,又朝任筐儿与沈灿扯着嗓子喊了两句,一行人都慢慢下桥。

但人多而拥挤,都往桥上涌,他们和人流逆势而行,举步艰难。林逢春身形矫健,左挤右突,不多时就撞出一条道路,溜出一丈远,她正欲向身边的谢瑧嘚瑟,却转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定睛一看不知何时开始拽错人了,连连向别人道歉。

再四处张望,全是人脸,真是眼花缭乱,终于在夹缝中瞧见谢瑧,她身量稍矮,在人群中被挤得左摇右晃。

林逢春上伸胳膊,边呼喊“阿瑧”边朝她招手,谢瑧看到她,也伸手扬了扬,努力朝她所在的地方行进。

二人越来越近,眼见就要汇合,人群中忽爆发出惊慌叫声,桥中间的人像没头的苍蝇往两边乱躲乱撞,这一冲撞,她眼睁睁见谢瑧愈来愈远。

林逢春心中焦躁,低低骂了句粗口,踮起脚看向混乱来源。

竟有一辆二驾的华丽马车,非要在此时通过多宝桥。

因人多难以前进,有侍从扬起马鞭不管不顾地向人群抽打,还有的甚至亮出佩刀,眨眼间三四人脸上挨了鞭子,抱头四窜。

两匹马畏惧前方人多,停滞不前,车夫嫌它们不动,亦叫唤着抽打。

如是混乱。

在刀鞭的威力下,桥中间撕开了个径方半丈的口子,堪堪可容二马并行,车夫等不及,催促二马前行。

大马吃痛嘶鸣,扬蹄朝前奋进,一时马叫人声混到一起,林逢春只觉耳边轰鸣,好似滚油炸锅。

二马前驱,拱开人群,缓慢行驶。

林逢春见不到谢瑧,焦急用眼睛寻看,桥上忽又发出一阵尖叫,并伴随着重重的“扑通”声,接着耳边传来“落水了!”“有人落水了!”的惊喊声。

她用力拨开人群,朝回挤,看到边上有些人被挤得翻出护栏,落入水中。

“阿瑧!谢瑧!”她大声呼喊,可是找来找去,都看不见。

两驾马车丝毫不受有人落水的影响,一意孤行向前突进,蛮横地掀开人群。

林逢春好不容易窜到印象里最后见到谢瑧的地方,探看周围,见到沈灿护住任筐儿,对着自己朝桥边比划。

难道谢瑧被挤到了桥边?

林逢春心叫不好,连忙转向桥栏。

一边马车急进,一边有人不断落水。等到放肆的马车通过,人群如压缩后反弹膨开,林逢春抓住空儿,挤到桥边。

她环顾四周,还是没有谢瑧身影,便倚着护栏向外伸头张望,水中好多人上下翻沉挣扎,呼救声此起彼伏。

她仔细辨别水中的人,看出一人衣服极像谢瑧所穿的白袷,形容相似,来不及多想,就一蹬桥栏跃入河中。

周围人发出一阵惊呼,以为这小郎君想不开跳桥,俯下身看,见她往落水的一人处游,熟悉水性,应是救人心切。

见此情状,亦有其他几个跳下河去救人,很快竹竿绳索到了,热心群众纷纷展开救援。

幸好五月,河水不冷,林逢春奋力朝那人游去,远远见那人脑袋浮沉几下,没入水中,再没能浮上,心下着急,加快速度游去。

几个呼吸,她来到那人身边,那人碰到她的胳膊,就胡乱抓取。她知道在水中救人必须小心,否则可能和溺水者一同葬身,便挣脱开来,绕到那人身后,手伸过腋窝抓住胳膊,仰着头游,朝河岸拖拽。

她边仰头露出水面呼吸,边观察周围情况,几下拖拽把那人也拖出水面,正是谢瑧苍白的面庞。

林逢春短暂松了一口气,用力将她拖到岸边,顾不得自己浑身湿透,立刻让谢瑧面部朝下,掰开她的牙齿,清理她口鼻中的污泥异物,紧接着拍打她的肩背,呼喊她的名字。

见她没什么反应,林逢春马上让她平卧,快速按压她的腹部,按了数下,谢瑧呕出一口水,咳嗽几声。

沈灿和任筐儿都从人群中跑出,围到她们身边。

林逢春即刻停止手中动作,喊问:“谢瑧!感觉怎么样?”

谢瑧茫然看着众人的脸,随即继续呕吐出浊水,大口呼吸,过了许久,稍稍缓和,道:“冷……”

沈灿立即脱下身上外袍,盖到她的身上。

林逢春紧紧搂住她,试图传递过去一些温暖,此时,她才想到,因为落水身体湿透,不知道有没有暴露身份引人怀疑?

这样想着,她也拉起沈灿的外袍给自己遮了遮。

不多时,一队差役模样的人赶过来,协助援救,分发布毯,另有几位医师匆匆赶来。

沈灿请来一位医师,为谢瑧诊治,任筐儿要来两条布毯,裹到她二人身上。

医师把过脉,看了看她的口眼耳鼻,取出金针刺了几穴,道:“得救及时,但得看后续有无其他症状,先好好静养。”

他甫说完,就被其他人叫走。

林逢春放了心,沈灿提议先找个地方让谢瑧休息,接着商量去哪里,谢瑧咳了咳,说望见了塔尖,栏台寺应该不远,不如回寺院客房休息。

几人赞同,林逢春央任筐儿去叫长檐牛车,谢瑧湿透,不能再受风。

等车的时候,他们听到一旁的差役汇总喊道:“总共溺毙五人!”

林逢春和沈灿对视一眼,不禁扭头望去,五张白色布毯覆盖着人形,毯下亡魂无声无息,差役用担架把他们挨个抬走。

沈灿低低叹息一声。

许久,任筐儿带着牛车回来,林逢春欲叫谢瑧上车,却见她靠在自己怀中,已阖目沉沉睡了。

林逢春望着她的睡颜,心也软了,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生怕吵醒。

沈灿欲要帮把手,被无情挡开:“沈灿,我一个人可以。”

他只好讪讪收回手,看着林逢春将谢瑧抱进车厢。

栏台寺,客房门前。

王媛姿敲敲门,身旁还有王娥君和朱喜。

“谁啊?”警惕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王媛姿心里别扭,怎么又碰到林逢春?一哼声就要走,被王娥君拦住。

王娥君朝里喊:“逢春,是我们。谢瑧落水了,让媛姿瞧瞧吧。”

房门很快打开,林逢春一一问候,虽看到王媛姿黑了黑脸,还是请她们进去。

王媛姿绕过屏风,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谢瑧的额头,已经发烫,鼻塞声重,舌苔薄白而润,脉象浮数,道:“应是落水,导致风寒入体。”

她斜睨到林逢春紧张兮兮地看着自己,不满道:“你干什么像防贼一样看我?”

林逢春担心王媛姿发现谢瑧女子身份,道:“王小娘子,男女有别,你可不能看不该看的地方。”

王媛姿再添火气:“林逢春,我与你说过!我是医师,你们是病人!医师尽心尽职看病,哪会有歪心思!”

“哼,”林逢春鼻子出气,“最好是,别再开出什么作弄人的药方。”

“你!”

眼见二人又要争吵,王娥君出来打圆场,让王媛姿去开药,朱喜抓药熬药,顺带煮一碗姜茶,给林逢春去去寒。

王媛姿到底有医师操守,以病人为先,忿忿地去写药方了。

“逢春,你也歇歇,小心着凉。”王娥君关心道,“我请弘性法师为你开间客房。”

她连忙摆手:“王娘子,不用的。我已经换过衣服烘过一阵了,一点不冷,等会儿喝碗姜茶就没事了。”

王娥君迟疑。

“谢瑧现在虚弱,得要人陪着,我在她那借住,总该还人情。由我照顾她吧,不用担心。”

既这样说了,王娥君便不坚持。

送走她们后,林逢春听到床上传来虚弱的呻.吟声,她忙过去,看到谢瑧蜷缩成一团。

她将火盆移到床边,加了几块炭,烧得更旺。

但谢瑧还是在发抖,她想了想,又加几条被子。

屋里烧得暖洋洋的,谢瑧逐渐不再打颤。

林逢春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她,见她脸上烧得绯红,仿若天边晚霞。

不知过了多久,又响起敲门声,是朱喜端来一碗姜茶和一碗药汁。

谢瑧睡不踏实,半梦半醒地哼哼唧唧,林逢春哄她喝下药,自己灌完姜茶,身心一暖,忽然疲惫席卷。

她将两只空碗放在屏风外的圆桌上,自己撑着头,守在外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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