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墨本在小院里收拾洒扫,预备晚上去栏台寺与娘子汇合,不料娘子傍晚回到书院,因落水而高烧,又急又心疼,落下几滴泪,守在娘子身边,不让林逢春靠近。
庙会第二日,谢瑧仍是发烧,灌了药又昏睡一天。
林逢春没下山凑热闹,她找到夏小满,托他替自己打探一番,余下时间都在小院里,时不时询问谢瑧情况。
药味弥漫的小院,成为喧闹庙会中的一隅安静之处。
栏台寺中人声鼎沸,三家各有一座木制高台,佛家居中,左右两边为儒道。
三才会开始时,敲三声钟响,人们便安静下来,看各家代表登台。佛家是栏台寺住持弘性法师,道家是长春观观主玄莱道长,儒家却是放鹤书院的一名女夫子,听闻是山长王混的妹妹。
她上台时,底下群众互相伸头疑惑探问。邓摩女捡了个稍远的地方,靠在廊柱上望向高台。
王娥君有了上次的经验心态平稳,环顾四周,望见邓摩女,便朝她微微点头,对方也回以笑容。
接下来是三家侍书郎登台。邓摩女原以为是陆序和沈灿,及到此刻见到陆序和史康,心中有些惊讶。
二人同台,高下立见,众人的目光全被陆序夺去,兴奋高呼。陆序神情淡然,微微笑起,台下又掀起一阵尖叫。
放鹤书院派出女子辩经,同时又有一位风姿绝佳的青年俊才,是以台前比往年多了些人。
当年王娥君在都城建鄣的讲经会上大展拳脚,今次在诸衍庙会,更加从容不迫。
随着三才会的展开,三方各抒己见,场面火热。
最令观众们吃惊的还是放鹤书院的女夫子,不仅通晓儒经,对佛道二家亦有很深的研究,天师道的祈禳醮仪和南北分宗都了如指掌,能与弘性法师、玄莱道长辩得有来有回,有几次甚至能将他们驳得哑口无言。
观众们难得看到这样的景象,更有兴致,常常拍手叫好。
邓摩女远远看着王娥君神采飞扬的模样,仿佛回到年少时分,也是这样在台下听她讲经。
那时候真好,无忧无虑,想不到后来的日子会有多辛苦——不知她何时会再开讲坛,讲完《金刚经》呢?
她正全神贯注地看,忽听到寨中的紧急联络哨,不舍地瞧王娥君一眼,还是离开了。
邓摩女在一处僻静的地方与寨中人接头,她迟迟未归,林总寨主有急事让她回去。
她简要问清情况:之前林逢春劫了谢家公子,他们向交宁县县令报了案。交宁县早前经过打点,本不管山匪的事,但因是谢氏公子,他们便要做出样子,当真派出人巡查。现在有一批货物要经过交宁县,所以并不安全,僵住了。
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再见王娥君,听不到她讲经,真是稍微有些寂寞。
但邓摩女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
三才会结束,放鹤书院台前的人难得不输另外两家。
虽然人们的呼声并不都是为他发出,史康仍很高兴,他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竭力稳住走下台,立刻蹦向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耶!你怎么来了不告诉我!”
来人是史康的父亲史瞻,两鬓斑白,身体微微佝偻,比年轻人整整矮一头,他呵呵笑道:“难得告了假,来看看你。上午才到,一来就见到你成了台上的侍书郎。我儿出息。”
原定沈灿,但他半夜腹泻,不能出席,向王山长告假,陆序便如他所说那般举荐了史康,山长想了想,也便同意了。
史康不想说自己是替补,只道:“孩儿得山长赏识,亦多亏陆公子推荐。”
史瞻拉着他的胳膊,看了一圈儿,点头:“不错,还是得来书院,才几个月,已经很像样子。如今气度,将来可以做县令喽。”
史康嘿嘿笑:“孩儿谨记父亲教诲,不敢懈怠。”
父子二人闲话几句,史瞻带着他去见长春观玄莱道长。
史家是虔诚的天师道信徒,史瞻曾在诸衍做过四五年衙吏,与玄莱道长相熟。
“先去拜会玄莱道长,再与你许踔许叔见见吧,还要托他继续照顾……”
沈灿心里留着淡淡的遗憾,回到书院。他不知道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是不是正确的决定。他对能在众人面前出头很向往,但是他从栏台寺广场上出来撞见林逢春,使得他的向往被浇了一盆冷水。
这样的机会固然重要,但谢瑧待自己不薄。
回斋舍的路上,他又撞见林逢春。
林逢春抱臂打量他:“沈灿,你怎么在书院?不该在栏台寺做侍书郎吗?”
沈灿只说身体不适,最后未能上场。
林逢春冷笑一声:“是吗?我还以为你有陆序推荐,今天肯定要大出风头了。”
沈灿心中一沉,林逢春果然听到自己和陆序的对话,同时庆幸自己请假缺席。
“你和陆序有往来,为何一直不告诉我们?”
“书院中,皆是同学,我和他有往来,有什么稀奇?”
林逢春不说话,盯着他,好像要把他心中的隐秘挖出来。
沈灿被盯得心虚,反而鼓起气势:“林逢春,难道事事都要告诉你?我没做任何亏心事。”
林逢春移开视线:“最好是。别让我瞧不起你。”
庙会第三日。
谢瑧较前两日退烧,精神好了些,早上裹起衣服,在翡墨的搀扶下于院中散步。
林逢春本要陪她,却被她坚定地轰出去,说庙会难得热闹,不必陪她一同闷在院中。
谢瑧有她的理由:这几天林逢春一直陪着自己,哪怕昏睡也要在小院守着,谢瑧心中涌起难言的不安。虽然家人和翡墨也会同样陪着自己,但林逢春的眼中多了一种感情,她说不清那种感情,但这种感情很温柔,叫她每每被盯着都不知所措。
况且有翡墨在身边,没有让林逢春留守的道理,庙会难得,其他人都出去玩了。
林逢春百般不愿,正和谢瑧掰扯,蒋峻伯突然到访。
他龇出两排大白牙:“逢春,昨日没见到你,今天总该和我们搓一顿吧!”
他打断拉拉扯扯的二人,一把将林逢春拉过来:“你帮了我大忙!咱们兄弟,这点面子不能不给吧?”
“可是阿瑧……”
“景游他有翡墨照顾,哪里需要你?你与我去惠风居,庆祝下嘛!庙会三日,今天可是最后一天!”
“不……”林逢春仍不想去。
“逢春,你去吧。”谢瑧道。
林逢春回头深深望她一眼。
“诶呀,你看,景游都这么说了。”蒋峻伯拽走她,“景游,好好养病,之后我们再聚!”
二人身影消失在院门处,谢瑧一直望着,不知为何心底泛起奇怪的思绪。
蒋峻伯定了惠风居一间包厢,请了平素相熟的好友,厢内靡音软曲,芬芳馥郁。
他们赏舞划拳,不亦乐乎,林逢春独自捏着酒杯,撑着头看他们玩乐。
蒋峻伯这厮脸颊泛红,从未见他这般开怀。
奇也怪哉。
她仰头饮酒,倒了两下,滴下一滴,杯中已无酒。
她索然无味地放下酒杯。
厢内十分热闹,乐妓卖力表演,但她融不进欢乐的氛围。
身边的人这么多,林逢春却觉得寂寞,心中有一块填不平的空落。
“公子。”
杂乱的思绪被女声打断,她抬眼望,一名舞姬持着酒杯到她身边,为她斟酒:“公子,您怎么不一起?”
舞姬巧笑嫣然,自是美人。
林逢春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公子有烦心事?”舞姬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林逢春已憋了许久烦恼,忍不住问:“你说,两个人,明明关系挺好。一个人想陪着另一个,另一个却总让她离开,不要陪着,这是为什么?”
舞姬怔了会儿,问:“公子所问的,其中一个可是女子?”
林逢春想了想:“算是吧。”
“公子与她可是恋人?”
“啊?不是。”
“那公子,爱慕这位娘子?”
林逢春听到“爱慕”,思绪杂乱,只道:“不是我身上的事。是我两个朋友,她们都是女子。”
“都是女子?”舞姬脸上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惊讶,“都是女子的话,也许其中一位有自己的事要做,也许单纯不喜欢。”
林逢春睁大眼睛,慢慢问:“为什么不喜欢?”
舞姬笑了:“也许脾性不投,也许有所龃龉,不愿意相处。”
“可……可平时相处得很好,她并不讨厌。”
“公子,女儿家通常委婉,既已明示,应是大不自在了。”
林逢春怔了片刻,猛地拿起桌上的酒杯饮尽,霍然起身,丢下舞姬,垂首出门,蒋峻伯叫她,她也不应。
惠风居外人流不减,林逢春低头不看路,想,谢瑧再三催自己出来,真是不喜欢自己?脾性不投?有所龃龉?这些天相处,明明没有啊。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养病能有什么事?
她想到舞姬所说的“爱慕”,生平第一次认真想,何为爱慕?
林逢春认真回想,不禁入神。
“逢春!逢春!”
有人拍她后背,她吃惊抬头,见到夏小满的大脸:“你想什么?喊你几声都不应。”
林逢春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查出马车的消息了?”
“林逢春!我不是你的手下!说过了!庙会期间,不探查!”
“哦,你要约朱喜娘子……当街和我搭话,小心被人瞧见。”
“朱喜,唉,不提也罢……摩娘子已经走了,她让我转告你。”
“哦……啊?!”林逢春反应过来,“她走了?怎么不告诉我?!”
“走得急。”
“说是来看我呢……走都不跟我说……”林逢春心上受伤,表情更暗淡,“你与朱喜娘子怎么了?”
夏小满摇摇头,也叹一口气:“去据点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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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何为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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