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失踪(一)

会稽郡治山阴县,学官掾史每年统计郡中书院名目,统一召集举办学会。

名义上学会由各家书院交流切磋,共促学业,然而中正官会列席学会,提前了解各院学子水平和风采,所以学会不仅是各书院一争高低的时刻,更是学子们自荐的好时机——士族子弟想好上加好,寒门子弟想争个脸熟。

会稽郡下六家书院,放鹤书院独领风骚多年,因此特例能遣五名学子,其余书院只能有三名学子,余下能有一比之力的就是山阴的洽闻书院。

王混极为重视学会,往年学会都有文武二试,虽然武试向来作为装点走个过场即可,但年年都不如洽闻书院,他亦暗中不服。综合学子情况,他亲自点了谢瑧、陆序、沈灿、汪峤之、林逢春五人。

其他人犹可,唯林逢春大感意外,王娥君离开后,她对书院骑射外的课都十分厌烦,要么划水,要么请假,经文一直垫底,怎么还能去参加学会?

不过,她知道谢瑧也会一起去,立刻将疑惑抛至天外。

魏太恭庆幸自己没入选,以自己的文武水平,去了反而丢脸,影响中正官对自己的印象,但面对魏傿,他还是痛心疾首了一番。魏傿以为是先前堂审的余波影响,没多责怪,魏太恭更加欢喜。

王媛姿听说,扭着父亲说也想去郡治买买医书,王混拗不过,让她同去。

任筐儿赶在临行前,给谢瑧、林逢春和沈灿求得平安符,一一送去。

经过三日准备,王混为首带着五名学子和女儿,范敬儿为副带着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从诸衍县到山阴县,翻山涉水,三日后的晌午,一行人到达会稽郡治山阴县。

学会主事早就安排好客舍,一行人住在一座五进十间的院子中。王混一间,王媛姿一间,陆序一间,谢瑧林逢春一间,沈灿汪峤之一间。他们的房间是院中位置较好、相对独立的五间,剩下的房间由范敬儿和护卫们分配。

距离学会还有两日闲暇,吃过午饭,王混宣布余下时间自由活动,好好休息,在一片欢呼中,众人很快解散。

林逢春本想拉着谢瑧去逛逛山阴城,但谢瑧说一路颠簸累了,懒怠动弹,林逢春不强求,自个儿出去了。

谢瑧简单收拾行装,看着房内两张小床,无奈叹口气——本想和林逢春保持距离,偏要同住,之前只是同一个院子,现在好了,同一个房间。

这次出远门,代表书院参加学会,依惯例,山长不许奴仆跟随。就连王媛姿,山长都说她自己任性自己负责,不许朱喜跟着。

离开翡墨,自己居住,还要应对林逢春,谢瑧头都大了,先前的异样感觉压下去后偶尔会再挠挠她的心,幸好都不激烈——上次的事,她不想再经历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清空脑中杂念,在房中小憩。

过了半个多时辰,谢瑧被屋外的嘈杂喧闹吵醒,她起身穿好衣服,揉着眼睛出去。

“媛姿、媛姿当真不见了?!”王混脖子青筋暴出,高声质问。

两个护卫躬身小声道:“山长,我们一直陪着小娘子,但小娘子与林公子拌了几句嘴,就赌气一个人快步先走,街上人多,小娘子被人群遮掩,等我们追上去,就不见人影,怎么找都找不到。”

林逢春在一旁自责道:“山长,是我不好,不该与她争论……”

“嗐呀!”王混又气又恼,手臂发抖,“媛姿甚少来山阴,我们在山阴又没和谁结下仇怨,无缘无故,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他急火攻心,忽然头晕向后踉跄,左右两边的范敬儿和陆序连忙扶住。

这番动静惊动了所有人,大家都聚到四方庭院中。

王混揉揉太阳穴,稳住心神:“当务之急,先找到媛姿。范武师,你派出所有护卫,寻找媛姿。我去府衙、去府衙知会孔太守,让他派人帮着找。”

林逢春急问:“山长,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王混看她一眼,又扫视在场脸上尽是担忧的学子:“学会在即,你们也人生地不熟,都在此休息。不能再生变故!”

“山长……”林逢春想叫住他,但他已经一甩衣袖,急匆匆出门,范敬儿也立刻领人出去。

林逢春怔在原地,慢慢垂首。

陆序一摇羽扇,冷声道:“林逢春,你当真厉害。不知何时搭上山长的女儿,现在更把她弄丢了。若小娘子回不来,你以死谢罪吧。”

林逢春破天荒的没有反驳他,依旧木木地低着头。

“王小娘子吉人天相,定会回来,陆公子口下留德吧。”谢瑧反唇相讥。

陆序哼了一声,优雅转身独自出门去了

谢瑧忙走到林逢春身边,关切问:“到底怎么回事?”沈灿也靠过来,汪峤之站在屋檐下光明正大地探出脑袋偷听。

“我不是出门逛逛嘛,正好碰到王媛姿,她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想着一个人逛,又不熟悉山阴,很没意思,就同意了。路上还算平和,我还帮她拿东西呢。就那时候起了几句口角,她说不过我,怄气丢下我们先走了,就几个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林逢春脸上语气都是焦急,“我们到处找,兜了几个圈儿,嗓子都要喊哑了,怎么都找不到……早知道,我干嘛与她斗嘴……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呢?”

谢瑧抚抚她的后心:“逢春,当时具体情形,你再仔细回忆回忆。”

“王媛姿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很快一群高大行人涌过来,从我们面前穿过大街,恰好挡住了我们的视线。”林逢春在谢瑧的安抚下逐渐冷静,“我们想拨开人群,但那时恰好人多,被牵绊住了,等挤出去,她就不见了。”林逢春忽然惊叫,“啊,难道……”

“有人设计。”谢瑧道,“那群人是故意安排的。”

林逢春木然点头,继续道:“那段时间,好像有三辆马车经过……如果歹人将她绑进马车,任我们怎么找都不可能找到的。”

谢瑧点头:“有没有比较可疑的人?”

林逢春皱眉努力回想,狠狠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我的头脑太不争气!一开始我还想谁管她,等他们说人不见了我才着急,一急起来只顾找人,不记得周围有什么人或事了。就连马车,也只记得其中一辆顶是蓝的。”

“不要着急,静下心来,慢慢想。”谢瑧让她坐下,“我去找范武师,那两个侍卫也在场,你们凑在一起想,一定能凑出线索。”

她急匆匆出去,带着两个护卫一起回来。她到门口时,王混正巧也回来了。

众人聚在一起互通信息,谢瑧向山长说出王媛姿是被歹人绑走的猜测。

王混面色凝重地点头:“我向孔太守说了,太守仁义,立刻派出郡府衙役全城搜查,几个城门都会设置盘查,不至于让她出城。”他沉重地叹口气,“太守说,近来山匪猖獗,已经有几个妙龄女子无故失踪,他们也很头疼。唉,万不要是山匪啊。”

听到“山匪”二字,谢瑧的心“突”的一跳,下意识向林逢春看去,正对上她炯炯的目光,心下又是一惊,连忙别过脸。

“我们先集思广益,看能不能理出线索。”她提议。

王混同意:“唉,死马当活马医吧。”

两位在场护卫便和林逢春一起拼凑回忆,试图发现可疑之处。

谢瑧独坐另一旁,紧捏桌上茶杯,眉头紧蹙。

“山匪”两个字在她脑中萦绕,挥之不去。被歹人绑走……她记得,最初林逢春就是在山道上将自己劫走……山匪劫掠,本是常态。林逢春似乎毫不知情,她是真的不知,还是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骗过众人?她如果有心欺瞒,还能找出可疑的线索吗?但她明明和自己一起刚到山阴,怎么会下手劫人?应该不是她……

盘龙岭里不止一个寨子。

谢瑧猛然想起林逢春说过的这句话,细细想来,她对于山寨的情况守口如瓶,多少寨子,多少山匪,分布何处,旁人都不知晓。若是一撮匪徒流散于山阴城中,也符合情理。山匪人多,必能暗中报信……是林逢春主使,还是她代为遮掩?若是主使,她为什么要劫王媛姿?她又想到林逢春对自己的告白,难道她真的喜欢女子,被自己拒绝,转而选择掳劫王媛姿?

……若真如此,自己要不要说出她的身份?

谢瑧心里咚咚跳,脑中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景游,想什么呢?”

身旁突然响起声音,她吓了一跳——是沈灿过来关心。

“没什么,发生变故,心里很乱,希望王小娘子早点回来。”

沈灿颔首:“景游,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紧张——王小娘子一个弱女子,得赶紧找到,晚了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山长虽说不要我们管,但我们也该出力。”

谢瑧没心情听他说话,心里天人交战,只随口应声。

过了一会儿,他们讨论出一条线索:有一辆马车,红色厢顶,金色流苏车穗,前檐悬糊纸车灯。车夫面色焦急,车旁一个随从低着头,看不清脸,似乎故意避开别人视线。

这条线索至少让目标明确,不至于毫无头绪胡乱搜索,王混极为高兴,立刻出门告知府衙,

谢瑧欲言又止,锁住眉头。

林逢春早知道她情绪不对劲,将她拉进房间,关上门,确定没人偷听。

“阿瑧,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心思被说中,谢瑧微微垂眸,眼睫轻颤。

“阿瑧,我敢保证,这跟我没关系。”林逢春急道,“山匪不是城匪,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天日下当街劫人?不要命了?”

“我不知道你们平时会如何行事。”

林逢春后晃一步:“你……还是不信我。”

“也许你不知情。但你也不能保证,一定不是山匪所为吧。”

林逢春嗫嚅几下,狠声道:“好。我会证明。我一定带她回来。”

“她能早点平安回来,”谢瑧抬眼看向她,“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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