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高还看到姜不游的那一刻,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参见主子。”
他跪在地上,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正在一步步地逼近,直到低下头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双布鞋,他才鼓足勇气抬头望向姜不游:“不知是主子前来,还望恕罪。”
说罢,朝姜不游磕头。
姜不游见他如此恐惧,便也不再多说:“起来吧,之前的事办得不错,给我找一间上房。”
“是。”
高还原是东河国王宫中的一名侍从,颇受姜不游的器重,常委以重任且表现出色,可他却在一次任务中因醉酒误事,着了长秋宫邓氏的道,险些交代出东河国的实情。姜不游遂将计就计,将高还安插在太皇太后邓氏的帐下,最终被派往临风驿。
而后,长秋宫中关于东河国的虚假动向绝大多数来自高还,而内廷中的各路消息也通过高还传到东河。此次各诸侯王赴京郊祭,邓氏欲刺杀姜不游于颍川。此消息就被高还及时通知给了杜为,这才有了最初姜不游中箭逃亡的一幕。
高还带着姜不游来到住所,两人翻身进屋,轻声上楼。临风驿最大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里面陈设雅致,已有专人用香料薰过一遍。
“主上,这是明日预备给淮阳王用的客房。”
“我那天怒人怨的兄长明天什么时辰到?”
“回主上,大约是未时。”
姜不游进门后,满屋子的香气令他深感不适,高还见状后忙去开窗透气,走到一半差点被柱子上的帷幔绊倒。
“你不用紧张,姜建的癖好我也略有耳闻,走吧。”
高还领着姜不游去了间舒适的上等客房,“主子,委屈您今晚下榻在此间了。”
“无妨。高还,我今日来找你,为的就是淮阳王。明日午时末,随我出十里外埋伏,佯装黑风寨的土匪,劫掠淮阳王的队伍。”
“是。”
高还不清楚自己的主子与淮阳王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是他的命令,不敢不从,况且劫掠的对象是淮阳王,何乐而不为。毕竟这个虐杀成性的淮阳王人人得而诛之。
“还有,明日姜建下榻后,记得好好招待他。”
“是。”
姜不游的言外之意,高还已心领神会。
淮阳王姜建从小就是个变态,且虐杀成性,其父前淮阳王姜德去世当日,他便将父亲后宫的美人收入囊中,养在别苑。不仅如此,宫女只要一犯错,便会被他扒光衣服绑在树上,或是让其坐在船上,待船行至江中之时,又命人打翻,亲眼看着求助之人溺亡。
即便他品行如此不端、藐视王法,朝廷仍是不管不问,尤其是身处内廷的太皇太后邓氏,对这个小孙子喜爱的很,不仅恩赐不断,更是纵得他无法无天。
然而许多事,都只是表面文章,背后的深意才最令人恐惧。
历来,天子就对这些在封地的同姓诸侯王怀有敌意,且不说封地里一半以上的税收会被赏赐给这些诸侯王,还要时刻防备诸侯暗中屯兵,拥兵自重,最后祸及朝廷。
因此,像淮阳王姜建这般荒淫无道的诸侯,是最让朝廷放心的。毕竟朝廷的官员无人敢去辅佐他,即便被强制派去,他们宁愿告老还乡也不愿伴其左右。如此一来,姜建身旁便无肱骨之臣,更无与朝廷抗衡之力。
“另外,传信给杜为,让他即刻来找我。”
“是。”
姜不游见高还转身就要走,连忙喝住:“慢着!给我上些牛肉。”
高还先是愣了一下,后尴尬地回道:“主上,没有牛肉了。明日一早才会送来。”
“羊淹亦可。”
“回主上,羊淹也没了。”
“鸡寒呢?”
见高还摇了摇头,姜不游叹了口气,恹声道:“胡饼,就胡饼吧。”
“主上,还剩一些肉脯,我夹饼里吧。”
姜不游朝他摆摆手,高还连忙跑向庖厨。
今晚任风言拿来的饼子还不够他一人吃的,此刻的姜不游早已饿了。
乌山寨内,任风言跟在赵兰身后,两人先是去了庖厨,只见严芬带着许照和王回在煮粟米和大豆。严芬站在矮凳上,拿着长长的勺子在釜中搅拌着,许照在釜下生火,王回则在一旁将方才煮好的粟米和大豆晾在方形的盘中。
“严嫂,当心别摔了。”
“哎,晓得了。”
出庖厨后,她们顺势绕到了武库,瞧见纪伯带着其花甲之年的父亲、领着刚成年的两个儿子一起在制作弯弓,他们看见任风言站在门口,挥手示意,笑着喊道:“寨主,瞧这弓,射程比之前的远了百步不止。”
而另一旁是一直不太爱说话的李伯,他正带着四人在用兽骨赶制箭镞。
“李伯,各位,多谢!”
听到任风言道谢后,李伯起身回道:“寨主见外了,我们和寨子都是一体的,生死存亡,本就该共同面对。”
最后在药房里,她们发现了正呼呼大睡的陆止。这个小老头虽挣扎过,可还是头一沾地就睡了过去。
任风言见状,小心为他批了件外袍。
乌山寨的后山有一处洞穴,洞穴口有机关可关闭洞门,洞穴后连接一处溪水,使得洞中能与外界相连,产生空气的对流,若真到了迫不得已的境遇,还可沿着溪水游出洞穴逃生。
任风言仔细查看各项用具、干粮,赵兰一一为其解答。
“按当下洞中储备的干粮计算,真被困在此处,可供全寨人一个月的口粮。”
“洞内可生火?”
任风言自从来了寨子后,带头让大家伙儿喝热水,为的就是避免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生病。这里没有点滴、没有青霉素和阿莫西林,更没有现代的影像拍照技术,有时即便是一个小风寒都能拖上半月之久,许多患者在未查清病因后便被死神夺去了生命。
赵兰知道任风言的心思,忙道:“女娘,火怕是生不了,但我已和严芬叮嘱过,烧些热水,放凉了再搬到洞中。”
“好。”
任风言为着自己能广交这一群得力的朋友而感到安心和自豪,此时她突然感到一阵空落落的,才想起平日里总是围着她打转的小竹不见了,遂问道:“小竹呢,睡了吗?”
提到小竹,赵兰有些忍俊不禁:“他呀,说是要等你来,可我见他一直坐在这里打盹,连双眼都睁不开,像极了小鸡啄米图,就劝他先去睡了。”
听罢,任风言绕道去了后院成排的寝屋,果然瞧见躺在一张矮床上的小竹,见他背对着门口,便也不去打扰。
就在她走后,小竹睁开了双眼,他透过窗户看见如盘的月亮挂在当空,洒下如瀑的光泽。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他被任风言救下,一度想拜她为师,却遭到了无数次的拒绝。
“小竹,我不要当什么师父,我就当寨主,你以后就是我的家人。今后,有我在一日,你就永远不会被别人欺负。”
一年了,他总能看见任风言有时会一个人站在角落注视着他们,目光中带着几分落寞,仿佛只有她一人来自另一方天地。
而在那目光的背后,这个十三岁的孩子也在暗处悄悄注视着她,若是他能早些长大,再强一些,该有多好。
丑时三刻,任风言突然从梦中惊醒。她梦见寨中被火攻,致使整座山头燃起熊熊大火,所有人被困在火海之中。
“女娘,怎么了?”身旁的赵兰被她的动静唤醒,见她面色慌张,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帮她平静下来。
“赵嫂,我好怕。”
“女娘怕什么?”
“我怕护不住大家,护不住寨子。”
任风言第一次如此慌张,去年一人上乌山,无所畏惧,可今年带着一群被时代压迫的可怜人谋一条生路,却是压力山大。
赵兰拉着任风言的手道:“女娘莫要乱了心神。如今黑风寨的人来与不来还不好说,若是真来了,那就豁出去打一场。这个寨子里的人,都是因女娘才有了活命的机会,如今这条命,交代了又何妨。”
任风言难以平静,起身穿上外袍,让赵兰莫要跟来,独自一人走向寨门。
果不其然,罗嘉正在放哨。
“罗兄,我突然梦到整个寨子起了大火,若是敌人用火攻,可有对策?”
罗嘉见任风言过来,起身让出了矮凳:“寨主,先请坐。”
随后,只见他一脸胸有成竹地答道:“寨主不必担忧,我早已将寨中数个水缸搬到寨门内侧,并和郭山一起灌满了水,即便火攻,亦能抵挡。”
“那就好,你先去歇息吧,我来守会儿。我的武功你也知道的,别担心我,既然我是寨主,这个时候最先站出来的应当是我。”
罗嘉见任风言目光坚决,便也回屋休息去了。
翌日,辰时末,巳时初。
姜不游一早醒来便扎进了林中,随手折了根细竹开始练习剑法。这时,他听见了自北面传来的马蹄声。声音混杂,应是一队人马,且人数不少于五十人。
为了一探究竟,他立刻回到驿站,唤高还牵来自己的飞卢马并为自己找一把长剑,与高还一起飞身上马朝北方奔走。
“主上,那是黑风寨的方向。”
高还此时尚未摸清自己主子的计策。
“你跟紧便是。”
“是。”
姜不游一直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淮阳王的队伍迟迟不见人影,可这边黑风寨的土匪却早早地出发了。他骑着飞卢马北上,北面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随后他带着高还走了旁边那条偏僻的小道,最后在一个必经之处等着。
马蹄声愈来愈近,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北面随之而来的是五十人左右的队伍,姜不游仔细观察,那些人的臂膀上都刻着蛇纹。
“高还,你与本地县衙的小吏可有私交?”
“不曾,主上何故问这个?”
姜不游此刻有些窘迫,他原本可让高还拿着自己的玉璧向县令说明原委,请求派兵前来剿匪,直奔黑风寨的老巢,来个围魏救赵,逼迫乌山寨的土匪退兵。可能证明身份的玉璧被任风言拿了去,只好作罢。
为今之计,只能先去劫掠淮阳王,若是能成功挑起其手下黑甲卫与黑风寨的矛盾,也能护住乌山寨一时。
“跟我来,待会儿碰上了淮阳王,玉璧也罢、符节也罢,找到信物后直接去官府。记住,将罪名推到黑风寨的头上。”
高还点头回道:“遵命。”
两人随即消失在夹杂着梧桐叶的秋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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