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庭芜走出泪诀阁的时候照着镜舟的动作在门上摸索了一阵,很顺利地找到了那处机关。
她也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顺着台阶往下走,往她最初到来时落脚的屋子走去。她给这间屋子取了个名字,叫观棠庐。
她推开观棠庐的门,却被里面的场景给绊住了脚。
整间屋子都变了个模样,她要的木床被放置在屋子的最里面,书桌被屏风隔开,上面摆着一支红艳艳的花,还有她乱扔的咒符也服服帖帖地摆在上面。书桌后面,顺着墙角一路往下全是书架,她散落一地的书籍早被收拾在书架上,整整齐齐。丝绸帘子一半遮住了并不规则的窗棂,另一半大开着,任由屋外的光透进来,落在青砖地上。
“不知道你是否满意。”镜舟踏进来,见她还在瞧着自己布置好的屋子,出声说,“不过你满不满意,一局输棋,换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看起来还挺不错。”江庭芜走向窗边,这儿还有一处专供人饮茶下棋的地方,她随手一翻,随着灵力的输出,海棠花也倏地盛放在整个屋子里。
“我这一局,赢的不亏。”
镜舟在她对面,跟着她坐下,他用手随意一弹,那壶中就盛满了水。镜舟将杯盏放好,给自己与江庭芜都倒满,接着将江庭芜的那盏水递了过去。
江庭芜去接,她的手指就这么轻轻地碰到了镜舟的手指。
江庭芜掀起眼皮看他。
“你今天心情不好?”镜舟与她对视片刻,忽然道。
江庭芜已经把手收了回来,连带着镜舟递给她的杯盏,那盏水她没喝,就那么放下。听到镜舟这话她也没有再掀起眼皮看他,只是盯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说:“真有意思,我们似乎不是那种见面就能深挖对方心情的关系吧?”
“抱歉。”镜舟收回视线,“是我越界了。”
江庭芜沉默半晌,说:“是。”
镜舟怔了怔,说:“介意与我说说么?当然,如果不愿意,那就当我没问。”
“我好像一直在被一个人推着往前走。”江庭芜望向窗外,青色的天被框在窗棂之中,少了几分通透,“我有时很感激,有时又很厌恶。很矛盾对吧?可是它们就是这样存在着。”
她没有提母亲,也没有提自己过去的事情。江庭芜其实没有打算让镜舟劝她什么,或者安慰她。她早知道再多的语言也不过是苍白无力的东西。即便真的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到了他去为别人思索时,就又会忘记那些感受,爬到更高的地方俯视着她来。遑论如今他似乎并没有经历。她早想通了这些事情,就更不会歇斯底里地对着别人大叫,说我要你懂我,我要你救救我!
她只是想宣泄一些自己的情绪,如果对方愿意听,她就一直讲下去,讲到自己不再愤懑为止。倘若对方不愿意,她也就点到为止,到底心里还是会舒坦一些。
“其实还有些别的原因吧?”镜舟问。
“是啊。但我今日不高兴,主要是因为这个。”
镜舟抿了口水,没搭腔。
他早就过惯了寄居人下的日子,察言观色他更是信手拈来,大多数情况下,他都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说什么话。江庭芜今日显然并非是要找他给意见,而仅仅是他问了,她回答,开了这个话匣子,就自然没有只说一半的道理。他作为听众,只需要安静地听着就是。
“我说不清自己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江庭芜顿了半晌,突然开口说,“她对我好像并不算好,但我的所有,又都是她给的。”
“你爱她?”镜舟问。
“爱吧。”江庭芜又觉得自己太犹豫,重复着肯定说,“是爱的。”
“你也恨她。”
忽然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江庭芜说,“我真的不知道。”
镜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江庭芜说完那句话,又说:“其实我大约想得出你会说什么吧?你是个顶聪明的仙君。大约权衡利弊也十分得心应手,你大约会说,如果我在长久的思虑之后,依旧固执地认为,自己从她那里得到的东西,包括快乐,包括其余的一切,大于她给我带来的痛苦的话,我其实就没有必要再去过多的纠结了,对么?”
“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啊。”江庭芜轻笑,像是在笑自己,又像是在笑镜舟,“要是所有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弄月仙君。”镜舟看着她喃喃,忽然喊她。
江庭芜抬起眼看他。
“我没这么觉得。”
江庭芜的手顿了一下。
她把镜舟给她倒的白水喝了,她喝的急,一股水就顺着她的嘴角流至下巴与脖颈,水珠被外头的光照着,晶莹剔透。
她用手随意地将这水珠抹去,望向镜舟,说:“你没这么觉得,那你怎么觉得?”
“我没有资格有这样权衡利弊的时候。”镜舟顿了顿,意识到话头忽然就这么转向了自己,但他也只顿了那么一瞬,便又索性说了下去,“因为对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过我。”
他望着江庭芜,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我知道我与你的境遇不同,大多数时候并不能感知你的痛苦,所以也没有办法给予你什么切实际的帮助。”
江庭芜瞧了他许久,久到镜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最后她却笑起来。
“和你说话都不需要费劲!”江庭芜说,“我真是喜欢跟你说话。”
她嘴上这么说,左手却忽然抓住镜舟的右手腕,接着右手从虚空之中拔出一把长刀,竟就这么直接向镜舟劈去!
镜舟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么一招,手上不知从何抽出一把弓箭,用弓弦处抵挡住了江庭芜的进攻。
他还不忘回应方才江庭芜的话,“谬赞。”
江庭芜笑了起来,接着打了个响指,两个人就从屋内转移到了屋外。
混沌之诀!
这种在短距离内强行转移自己与他人位置的空间术法,需要极高的修为与强悍的意志力,在无数次的修炼之中寻找到时空之眼,并与其签订契约。因为难度之大,又极危险,几乎不会有什么仙君愿意去修炼。
镜舟还没有诧异完,江庭芜的长刀已经裹着她的灵力而至,镜舟往左一避,风就吹开他缭乱的头发,然后吹断。
镜舟往后退了几步,继而倏地御空而视,没有弓箭,却依旧勾动了弓弦,往江庭芜的方向射下。
江庭芜一刀未至,原想使出另一刀,怎料几百支灵力箭矢就这么朝她而来,细密的如同人界的江南烟雨,无止无息,封锁住了她的视线,让她不得不退让。但她并未束手就擒,在镜舟妄图背后突袭时往后劈了一刀。
淬灵术!
她将死灵之力注入了方才的那一刀,即便镜舟退开,也必将会被上面附着的死灵纠缠啮咬。江庭芜轻轻一笑,接着与镜舟出的下一箭擦肩而过,接着在空中翻了个身。
谁知镜舟竟没有如她所想被死灵啮咬,反而动作更加行云流水,在自己翻身之后又射出两箭,角度极其刁钻。
江庭芜躲过这两箭,接着就感受到自己释放出的死灵的痛苦,她连忙掐出手决,将它们尽数收回。
对方竟然一直在用日晖之灵护体!
“有意思。”江庭芜心想。
她脑子里还在赞赏,手上的功夫却没闲着。因为知晓对方能用日晖之灵护体,便也大致猜得出他所修炼的术法是曜日那一脉,与她所修炼的死神之脉相克。
但江庭芜从来都不怕所谓的相克。
江庭芜单手发力,整把长刀与她的灵力相融,她轻巧又惊险地躲过镜舟愈发精准、包裹着曜日之力的箭矢,接着一脚踩在射偏的箭上,整个人腰部发力往后,手腕猛地一翻,硬生生在镜舟的脖颈前划了一道圆弧出来!
她落地,镜舟的箭擦过她的长发,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两个人忽然刀剑相向,忽然又都不约而同地停了手,他们此刻对立着,彼此望着对方,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着什么。
一阵温柔的风吹来,抚摸着江庭芜的脸颊。
“日晖之灵?”江庭芜说。
镜舟将弓箭收入虚空,背手而立,“你是要看这个。”
“这不是只看到了这个么。”江庭芜的长刀也被她收了起来,她摊手,做出无辜的表情,“我也与你坦诚了不少。”
“是么。”镜舟往观棠庐那边走,推开了门,“看上去我和你都没吃亏。”
江庭芜漫不经心地盯着自己方才被箭矢上的曜日之力擦伤的手背,用自己另一只手轻轻抚过,那轻微的伤口便不再显现。接着跟着镜舟进了观棠庐。
“你不高兴?”江庭芜望向镜舟,问。
“没有。”镜舟说,“我很高兴。”
“听起来不像。”
“是你的错觉吧?”
“也许是吧。”
“喂。”江庭芜忽然凑近喊他,“周境。”
镜舟抬眼望向她。
“你其实,并不是雨夜殿的仙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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