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血瞳之域(一)

一直到回到阎罗殿,江庭芜的表情都算不上好。

她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她所苦苦追求的当年的半分真相就这么从天界的仙君嘴中说出来,哪怕不可信有五分,也终究还有五分可信。更何况在她浑身痛到无知无觉之前,她听清楚了镜舟的问话,对方的惊讶并非假象,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可是她在情感上并不想相信他所说的话。她试图让风吹清醒自己,让自己整理出一个头绪。

江庭芜首先当然要站在阎罗殿的立场之上。对于死神,祂是她的祖母,是她敬仰的神明,是她昼夜苦练之时支撑下去的一个原因,也曾经替她规避错误、用祂的一缕神识保护了她。倘若她当真因为外人,甚至还是天界的仙君而开始指责祂,那她便是不可理喻的,是不可被原谅的。

她从来接受的观念,都是天命神以及祂纠集的神界与魔界之错,死神与冥界不过只是无妄之灾。尽管此前她也并非深信不疑,提出过疑问,但终归冥界覆灭是真,阎罗殿被迫臣服天界是真,她生在这里耳濡目染,早就在潜意识里相信。除此之外,她更是阎罗殿的神女,是未来的殿主。若是连她都不坚定,不去苦苦执着那个恨着的对象,那阎罗殿,也许迟早会在岁月里被天界吞噬干净,再无过往。

她当然可以因为要守住阎罗殿的荣耀气势汹汹,甚至颇有不共戴天之意地与天界天帝进行对立。但是对于她自身而言,作为江庭芜而言,真相很重要,是非对错也很重要。江庭芜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变成傀儡,知晓真相的糊涂与被蒙在鼓里的糊涂,她要选前者。

所以镜舟究竟说的是对是错,隐瞒了什么,几分真相几分假意,她都要知道。过去江漆凝不愿让她知道,但如今她已经知晓,此时再去找祂,即使祂有心隐瞒,也能翘出一些事情的端倪来。

江庭芜思及此,终于把眼前的事情明晰,便加快了脚程,往忘川堂走去。

但她一走近,就意识到今日忘川堂与往常并不一样。先前在殿内的几个殿主近卫此时全部站在殿外。阎罗殿的四位冥君全部守在外面,花欲燃也不例外。

江庭芜走过去,其余仙君全向她行了礼。她拉住花欲燃的手,对其余三位冥君点了点头,问:“这是怎么了?”

“暗桩在天界的仙君回来了。”花欲燃低声说,“如今就在殿内,和母亲与殿主商事。据说没过多久,殿主就把我们全叫了过来,现在还没唤我们进去。”

她望着江庭芜,又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不碍事。”江庭芜敛下眼睑,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情,说,“只是有些不舒服。既然现在没办法进去,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花欲燃欲言又止。

她刚欲与花欲燃作别,忘川堂的门却开了,暗桩的门主雾澜走出来,对江庭芜道:“神女阁下,殿主叫你进去。”

说罢,她做出“请”的手势。

江庭芜顿了顿,还是转过身,往忘川堂里走去。

雾澜没有跟着她进去,而是关上了门。花欲燃关切的眼神一直到门关上才转向雾澜,问:“雾澜姐,今日叫我们来,是为了何事?”

见她与其余三位冥君的视线望向自己,她叹了一口气,说:“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今日冒着风险从天界回来,是因为魔族今日突然大举进犯血瞳之域,因事发突然,当日血瞳之域边陲的守关天兵已折损上万,其余幸存者伤势惨重,如今已退守域内。”

“天帝震怒,要求各殿出兵一万,充作天兵,听候照玉殿所推举出的主帅行事,支援血瞳之域。”江漆凝把这话说完,看向江庭芜,问,“你怎么看?”

江庭芜心里原本有些乱糟糟的,但面对殿内大事,还是把她原本的那些情绪强行压了下去,接着把这件事前因后果很快在心里梳理一遍,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

“阎罗殿过往从不掺和这些事。”江庭芜说,“您何不与过往一样回绝?”

“镜启这次用的是烟波令。”江漆凝的话听不出喜怒,“我若是回绝,那十万大军恐怕踏平的便是我阎罗殿的门了。”

烟波令,是当年天界初立、太阳神镜启上位之时,除星沙殿之外的天界十一殿共同签订仙契之后创制出的仙令。此令为天帝一人所用,依照仙契之约,只能使用五次,但携此令所下达的命令,任何殿不可违背。同时,镜启也理应在烟波令作废之前,庇佑天界所有殿,并不得干扰其余殿的殿内之事。

但说是共同签订,当年江漆凝也并非自愿,只是祂那时因为种种原因难以自如控制祂的幽冥之力,即便镜启是最弱的古神,祂却也没有办法如天命神一般与其对抗,万般无奈下,只好签订了这份仙契。

祂一直把这当作是耻辱,并未告诉任何仙君,包括江庭芜。

“烟波令?”江庭芜挑了挑眉,问,“那是什么?”

江漆凝最终还是将这件事说了出来,祂今日早晨起来时就已经有预感,自己过去无数次在脑海里推演的那些事情即将在不久的将来发生。江庭芜会慢慢走向阎罗殿的权力中心,走上祂的位置。

祂如今再去回忆过去的那些事情,竟然也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痛苦。

江庭芜安静地听完祂的讲述,她尽力将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上,而不是胡思乱想。她说:“天帝如今能用烟波令让十一殿各出一万兵拨给天兵,以后就能得寸进尺至两万、三万。祂即便是不还,其余殿没有神明坐镇,自是只能任由摆布。但阎罗殿千不该万不该,在有两位神明的情况下,还如其余殿一般如此被动。”

江漆凝十分吝啬地对她的意见表示肯定,轻轻点头,说:“你说的不错,因而,我打算将拨出的这一万名冥兵划成一支军队,名字称作鬼寒军,由阎罗殿的冥君做他们的统帅,诸般事宜由她与天界统帅交涉。”祂对江庭芜说,“我唤你进来,是因为如今并没有考量好究竟由谁前去,打算由你决定。”

江庭芜有些吃惊地说:“由我决定?您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你没有可能一直对任何事情都有准备。”江漆凝说完这话,将视线移向一旁,说,“好了,相期,叫雾澜她们进来吧。”

江庭芜这才发觉,鬼帝花相期竟然一直都坐在旁边,但祂收敛了声息,而她毫无察觉!

花相期对着江漆凝点了点头,接着使用了密语传音给雾澜,片刻后,雾澜与阎罗殿的四位冥君一同踏进来。

“想必方才雾澜已经与你们说清楚了今日之事,我召集你们来,也是想定下统领鬼寒军的人选。当然,这里面的难处你们也应当知道,此去天界,便不再受阎罗殿庇佑。其次,血瞳之域与阎罗殿相隔甚远,我与鬼帝并不能给予什么帮助。同时就雾澜带回来的暗桩的其余消息,血瞳之域如今确比炼狱还要危险。”江漆凝望着她们,说,“你们谁愿?”

底下四位冥君相互看了一眼,却是同时上前,道:“我愿。”

声音并非掷地有声,却照样坚定无比。

“好,这才是我阎罗殿的仙君。”江漆凝露出满意的笑意,祂望向江庭芜,说,“如此,庭芜,便由你来抉择吧。”

鬼帝在一边打趣道:“让庭芜做这个决定,殿主你倒是偷得清闲。”

江庭芜却知道这并非是祂想偷个清闲,而是江漆凝对她的又一次考验,江漆凝的心里早已平衡了不同方面的能力,在四位冥君中有了中意的人选,而她必须自己依着祂的思绪衡量,并说出那个人选是谁。

昼暮冥君是阎罗殿四位冥君中最心狠手辣的一位,修为也是最高的。她修习时空之术,行事雷厉风行、我行我素,极少顾及他人感受,偶尔有时得罪了其余仙君也不自知,这样的仙君,并不适宜带兵打仗。

而彼岸冥君与夜魂冥君,她们皆修习的是魂灵术法,掌控着与生灵分离的一切魂魄,并以其作为攻击的主要方式。但她们只擅长深入敌军进行孤军作战的刺杀,而指挥其余仙君这种事情,于她们而言要比登天都难。

因此只有花欲燃,也就是阎罗殿的轮回冥君。她修习的是轮回之术,不但术法变化莫测,同时还善攻人心,懂得权宜,不乏手段,对人对事既不过分刻薄,又有锋芒。又是鬼帝之女,无论如何都能在军中占有很高的威望。

江庭芜把这些想法全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才对江漆凝道:“回母亲的话,这次,就让欲燃去吧。”

江漆凝没有否决,这说明祂与江庭芜的想法不谋而合。

“既然你做了决定,就按你说的办吧。”片刻后,江漆凝才道,“欲燃,你愿意吗?”

话音刚落,花欲燃便单膝跪地,对江漆凝行了礼,道:“欲燃必不辜负阎罗殿所托。”

“好了,既然已经决定,那便就这样,你们其余的人都下去吧。欲燃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之后的事情。”江漆凝温声道,祂顿了半晌,又说,“庭芜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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