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庭芜在花欲燃的屋子里就认出了山月是谁,联军换主帅这件事她比花欲燃知道得早,随便想想就能想出五六个阴谋来。尽管都没证据。
见到镜舟的时候她却没有再多想那些阴谋,想来她自己竟然也没觉得这算是件奇怪的事情。她止住笑之后才想起些不对劲来,问:“你怎么戴着面具?”
镜舟仔细着看着她,回答说:“你为何戴着面纱,我便为何戴着面具。”
这便是不愿意回答了。
江庭芜也没有细究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秘密,她与镜舟都是聪明人,不好说破的事情就都会不去刻意提起。
“那位空青公主使了招调虎离山计。”镜舟见她不出声,咳嗽了两声,把今夜的来意说了清楚,“山月……上仙叫我同你一起去往南境,与她交涉。”
江庭芜有些意外,说:“我和你?”
镜舟道:“有什么问题么?”
其实有。
江庭芜根本就没有与其他人前去的打算。她虽然面上看着好相与,大多数时候还能开几分玩笑,但她自己最明白,这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的假象。她独来独往惯了,无论是出任务还是做些别的什么事,她都是决计不肯与人同去的。一是觉得依仗着自己的修为与理智,便能做完这许多事,二是嫌别人麻烦。
镜舟的修为还不如她,她是真觉着麻烦。
可这话说不出口,她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什么推脱的话来,于是只能咬住自己的舌头,昧着良心说:“没有。”
镜舟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自己无端被骂了。
江庭芜心虚,面上却一点也若无其事地推开门往外走,说:“不是要去南境么,还不走?”
镜舟应了声,跟上了。
他们俩前脚刚出院子,花欲燃后脚就纠集了军队。今日鬼寒军已经在花欲燃的指挥下打了两场硬仗,全都胜了。他们在阎罗殿里都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残酷,以为打仗就是这样简单,如今再次被纠集起来,有些并不把这次当回事,有些干脆萎靡不振、散漫起来。
花欲燃全都看在眼里,她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叫他们拿好自己的兵器。
“出发。”她说。
鬼寒军就这样稀稀拉拉地往血瞳之域的北部去。
花欲燃叫军队在血瞳之域北部地势稍高的地方布阵,不远处传来军队的叫阵声,还有厮杀的惨叫声,但他们一直等了整整两个时辰都没有遇到进攻的魔族军队。夜晚这地方的安静不让人感到温馨,反倒有些阴森,叫人后脊梁也爬上一丝凉意。
许多冥兵有些不耐烦了,队伍中间开始骚乱。他们不满花欲燃的安排,认为她这样做实在太窝囊,更有胆子大的站了出来,当面和花欲燃叫板。
“冥君,我们不像您,生下来就有着好地位。我们来这是立军功的,不是来绣花的。在这这么待下去,我们还怎么立功啊?”他不但没喊花欲燃“统帅”,用了阎罗殿内的叫法,语气还带着几分戏谑与不满。
花欲燃就偏过头去,看向他。
旁边的冥兵都听出他不屑的意思,全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他们自己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花欲燃平日里从没露过修为,更多的时候是在江庭芜的身后站着,他们认为她不过只是因为鬼帝之女才得了这么个身份。如今有不怕死的出了头,自然就要看上这个热闹。
但花欲燃竟然没生气,她含笑看着那位冥兵,把对方看出了一身的冷汗。花欲燃分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却觉得自己的脸被花欲燃踩在了脚底下。
他是害怕了,但却依旧梗着脖子,不想失掉气势。
许久之后花欲燃才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她什么话都没说,只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们都这么想?”
她说这话,就难免让人觉着她是没底气。若是江庭芜在这里,早就已经用她骇人的修为杀鸡儆猴,可花欲燃没这么做,这就让他们觉着她是不能。
在这的鬼寒军都是花欲燃挑出来的,他们很感激花欲燃,但感激不代表敬重,更不代表听从。尽管他们不吭声,但花欲燃能看懂他们眼睛里的默认。她竟然依旧不说重话,温温柔柔地道:“我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仙君,你们都这样想,那定是我的不对了。这样吧,方才那位......”
她顿了一下,底下的冥兵接了她的话,把那位冥兵的名字告诉了她,“楼时。”
“那位楼时仙君既然是提出者,赞成他的话的便和他走吧。”花欲燃看着他们,说,“不用担心我会怎样,届时赚来的军功我依旧为你们上报,不仅如此,我还会为你们在殿主前多多美言,让祂给你们进入九冥军的机会。”
九冥军是阎罗殿的最高军队,由阎罗殿殿主直接统辖,是每一位冥兵最渴望去往的军队。花欲燃这话一出,底下的冥兵的血几乎都沸腾起来。原本不太坚定的听到这话也全都站了起来,整个布阵的地方闹哄哄的,没有丝毫备战的样子。
楼时更是心里窃喜,他没想到这轮回冥君竟然真这么窝囊,自己反驳了她一声都不敢出,还给打她脸的冥兵们这样好的待遇。随即他就大手一挥,吆喝着带走了五成的冥兵。
他早就盘算好了,带着这些冥兵们深入到北部的中脉去杀敌,就如同之前他们做的那样,整个过程轻松又简单,回去还能拿到花欲燃给他们上报的军功,说不定还能进入九冥军。往后的日子简直太滋润。
花欲燃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她双手交叉叠在胸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留下来的冥兵摸不清楚她如今是什么情绪,好半晌才推出一个人选上去,那冥兵第一次与阎罗殿比她高了这么多等级的上司说话,整个人还在发抖。
花欲燃回过神来,见到眼前的冥兵抖了半天,却没说出几句话来,不由得觉得有意思,说:“别抖,我不吃人,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
这话说出来,对方反倒抖得更厉害了。
花欲燃不着急催她,只是用安抚性的眼光看着她,她的目光如淙淙的流水,慢慢淌过对方的脸颊,带着温热又轻盈的温度,竟然逐渐叫对方不再发抖起来。
“统帅......统帅比我们清......清楚。”她开头的话还说的不利索,到后面却越来越顺溜起来,“那魔族最是狡诈,我方才......方才出发前看了,这血瞳之域的北部是隘形的地势,中......部最低处最容易遭受伏兵的突击。若是贸然进攻,定然会被歼灭。想来之前我们听见的声音,就是天界联军失误的战术所遭到埋伏的声响。您让我们在地势高的这处布阵,就是想等底下的局势明朗,再做那只杀掉螳螂的黄雀。”
她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没有压着声音,后面的冥兵也全听了个遍。所有人的背后都出了一层冷汗,那是被花欲燃的计谋给吓到的。倘若这位冥兵说的不假,那么方才那些走掉的,便是赶赴着黄泉路。那群冥兵甚至没有理由去怪花欲燃,因为是他们率先出言不逊。留下的冥兵在庆幸自己没有血气上头,还记得出发之前殿主对他们所说的,一切听从统帅命令的教导。
她说完了,花欲燃却一直没有说话,这让她有些害怕,不禁吞了吞口水,又结巴道:“统......统帅,我哪里说错了么......”
“没有。”花欲燃冲她笑起来,说,“你说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叫又春。”
“又春。”花欲燃重复她的名字,“你很聪明,也很仔细,不用这么不自信。我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参军?”
又春被吓了一大跳!她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的机遇,整个人都往后猛地退了一步,差点儿把自己绊倒。
花欲燃见她这样,还以为她不愿,又说:“不愿也没关系,我只是问问,不会勉强。”
“不,不,我愿意的!我愿意!”又春急忙解释,她这回语速倒是变快了不少,也不结巴了,仿佛着急花欲燃会反悔。
花欲燃笑起来,她点了点头,道:“好。”
她才方与又春说完话,便听见底下传来了新一轮的厮杀声与惨叫声,她一点也不意外。又春已经点破了她的意图,但她还有没能看出来的地方。
也许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花欲燃早就料想到会有像楼时这样的情况,甚至已经把这些冥兵的牺牲算在了总账里。她隐忍不发并非真的窝囊,只是藏刀入鞘。天界的联军她不在乎,不听从自己军令的那便在战场上埋掉。她根本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仙君,那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激怒的、永远笑意盈盈的皮囊之下,有的只是算无遗策、心狠手辣的心计与狠戾。
“布噬血阵。”花欲燃对剩下的、已经不敢再对她不敬的冥兵们轻声说,“该做那只贪婪的黄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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