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神弃之地(六)

大典举行的当日,江庭芜才从寝殿之中走出来。

她的修为在经过三十六层忘川炼狱的考验后,已经是上仙位格,因而阑珊镯所能给予的修炼加成也极大。只是不知为何,在她修炼的过程中,整个人总是有被寒意包围的感觉,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冥寒之气所导致的,但后来她逐渐发现,这股寒意分明是从自己的血脉中渗透出来,一如她初次使用灵力去试探这支手镯时感受到的那样。

她尝试压制,却毫无用处,因而修炼速度较以往慢了许多。但她也发现,这一次的修炼与以往根本不一样,以往的修炼只是让她在灵力上有着增长,令她在驾驭那些从古籍中学来的别人的冥术更加得心应手。但这一次,自己增长的并非是灵力,她感到她的血液不再有过往的凝滞之感,她的血脉之力较之以往更加强大。她闭上眼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江庭芜伸出手去,仿佛能够触碰到当年死神的光辉,感受到古神瘆人的威压——

但她最终没有触碰到,在即将被光芒笼罩之前她被强制送了出去,她有意识到这是死神对她这个不知死活的后裔的保护,防止她被过于强大的力量反噬。

“谢谢您。”江庭芜低声说。

她推开殿门,今日的日光格外耀眼,如同琉璃一般,闪闪烁烁的,叫人心生欢喜,正映衬了今日这个好日子。

花欲燃早在殿外等着她了,这么些天的修炼,她的修为也增进了不少,已经快要和江庭芜持平了。江庭芜看见她,也为她欢喜。

“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就要闯门进去喊人了。”花欲燃说,“时候不早了,现在过去,我们大约也只能踩着时间到。”

“修炼的时候看到了些东西。”江庭芜与她一同御空飞行,解释道,“就耽搁了一下。”

花欲燃愣了一下,问:“看到什么了?”

“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楚。”江庭芜冲她笑了笑,“不是什么大问题。”

花欲燃知道她这是不愿深谈的意思,便也没再问。阎罗殿与照玉殿的距离虽远,但她们御空而行的速度极快,只消一会儿,就已到了殿门之外。

照玉殿坐落在天界的正中央,殿门由四十八根天柱构成,这里被云摧枯拉朽地笼罩着,一路迷离。天兵们在此镇守,护卫着里面的安宁。越往里走,云雾便越浅,最终,光芒铺满整个视线,灼灼的,把一切罪恶都驱散了。

“这地方还真气派。”江庭芜小声和花欲燃说话,她与花欲燃到了不熟悉的地方总是这样,话要比平时多上一倍不止,嘴巴总是碎碎念。花欲燃也不觉得她烦躁,任由她说着一些没边没际的话,偶尔出声回复几句。

“欸欲燃你看,那是不是司命上仙,就我们在人界话本里总见到的那个,平日里却是从未见过。上次我们一起改写然后发布的天界专供话本里,被我写成了一个白发飘飘的老头,没想到那么年轻啊。她要是看到我写的那话本,岂不是要找我算账?快走快走,我可不想看到她。”

“那位就是伯酌上仙,就上次我敲诈到酿酒仙术的那个。”江庭芜谈起这事颇为自豪,“他就给了我十日的时间,那苍云阁里头的仙术我就全部学会了。嗯......不过我还没全部尝试一遍呢。”她凑近花欲燃的耳朵,用气声说,“我上回在神弃之地用这仙术酿了几坛酒,下次带回来给你尝尝。”

花欲燃觉得她这样子可爱,捂住嘴巴笑了一会儿才说:“好啊。”

江庭芜捏她的手腕,说:“你又笑话我!”

“绝对没有。”花欲燃竖起两根手指,做出人界人们所约定俗成的对天发誓的手势,“我只是觉得很有趣。”

“哪儿有趣了?”

“只要是你就很有趣啊。”花欲燃说。

“算了。”江庭芜撇撇嘴,她把视线移向一旁,又看见一群仙君,“你看那边,我说的没错吧,这种大典,听上去挺好听,其实就是个大型的酒楼。那边一群把酒言欢的,这边一群吹捧彼此的。真没意思。”

“可是是庭芜说要来的。”花欲燃说。

江庭芜叉腰,说:“我这不是以为这种天界的大典会有什么不同么,结果撇去他们有术法有修为以外,与当初人皇创造出的凡人有什么不同?”

“大约人皇创造凡人的时候,就是照着他们创造的吧?”花欲燃说完,扯了扯江庭芜的衣袖,指向另一边,“我瞧那边不是很挤,我们去那边坐着吧?”

江庭芜应声,方准备抬脚过去,却见众人忽然起身。她顺着他们的目光,回过头,站在距离宫殿最深处最远的地方,阳光与她巧妙的错过,落在她的身旁,她的目光穿越过一级一级的台阶,一直望向了那个站在最高处的神明。

“参见陛下!”所有的仙君们,无论是如江庭芜这般的上仙,还是修为不及他们的星君、灵君与小仙们,一时间全部对着上位跪下行礼,“参见天命神!”

这是面对绝对力量的臣服,是天界百万年来维持的不可打破的秩序。人皇厌恶这样的秩序,祂在成神时试图打破这种弱者臣服于强者的秩序,但祂无法说服太阳神与天命神,于是在祂度过创生之劫,飞升为神之后,就以第九神的创生力量创造了人界与凡人,试图让他们走出祂认为正确的道路。

那是人界最辉煌的时代,凡人的智慧超越了人皇的想象,他们创造出许多让祂惊讶的东西,有的甚至可以与天界的术法媲美。人人都绝对平等,这里没有压迫,没有臣服,只有友好与欢笑。然而那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他们内心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妄图使用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打破人界的界限,突破至天界来。他们掠夺一切生物,他们杀戮彼此,他们将人皇赐予他们的东西肆意践踏,最终河流干枯,树木凋零,土壤干裂,他们自己毁灭了自己,连带着他们的文明一起。

人皇曾想过给他们机会,但后来祂才发现,无论循回多少次,他们都会走向这样的结局。祂心灰意冷,不再试图创造这样的世界,而是选择遵照祂过去所厌恶的秩序,重新创造了如今的人界。

没有任何仙君再如同人皇一般对这样的秩序有过质疑,他们也不敢质疑。太阳神与天命神是创世之时就存在的古神神位,祂们拥有的力量让他们感到恐惧,如果祂们想,碾死自己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但江庭芜听过,在冥界,从未有这样的事情。他们不需要对上位者行礼,也不需要担心神明会对自己如何,在当年,死神只会站在那里,笑着问你今天过得好不好。

阎罗殿延续了这样的传统,没有人对她这样的阎罗殿神女行礼,对她的母亲亦是如此。他们是能够随意开玩笑的朋友与家人,除非有人犯错,否则江漆凝从不会让谁跪下。

因此江庭芜和花欲燃都没有与其余仙君一样,她们站在原地。江庭芜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上位神,她能够感受到祂的气势与威压,那让她有着想要跪下的冲动,但她没有。

不只是因为阎罗殿没有这样的习惯,还是因为她是阎罗殿的神女——

阎罗殿出来的冥君,绝对不跪天界之神。

镜启一眼便看见了她们,站在大殿之下的江庭芜一身红衣,扎眼的很,她身旁的花欲燃虽没有那么招摇,却也是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她们都没有向自己跪下,尤其是江庭芜,就那么不加掩饰地打量着自己。

镜启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了,祂想真不愧是那个人的后裔啊,连眼神都与祂那么像,不把世间的一切放在眼里,不会畏惧,不会在乎。

祂与江庭芜对视了片刻,接着很轻很轻地笑了起来,右手向前平推开,坐在了大殿上位,底下的仙君便全部起了身。

“冥华神女,轮回冥君,我前几日送你们的东西,可是派上用场了?”

底下众仙君原本不认识她们,还以为是哪家殿里出来的小仙,此刻心里却是骇然,这二位竟然就是阎罗殿二神的女儿?可这照玉殿何时与阎罗殿有了关系?

“阑珊镯自是十分珍贵,于我二人修炼大有裨益。”花欲燃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与神女十分感激,今日来一是代表家母与殿主恭贺镜舟上仙继任太子,二便是想亲自见您一面,当面向您道谢。”

“不用这么客气。”镜启含着笑看她,“说起来,当年我与死神,也算是同袍。过去我与祂一同补天,当年的情分也是极真的。”

“是么。”江庭芜淡淡地说,“还真没听我母亲说过。”

镜启依旧挂着笑,“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祂,你母亲有怨气也是应该的。只是时过境迁,往事也烟消云散了。如今都是天界的人,合该放下恩怨。”

这下坐在底下的仙君全听明白了,这天帝放下面子,谈起过往的事情,竟然是为了向阎罗殿示好。古神的示好是多么难得的事情,若是阎罗殿答应了,那从此便是天界中与照玉殿平起平坐的地方,谁见了都得礼让三分。可若是驳了祂的面子,那就是不识好歹,未来阎罗殿出了什么事,也算是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花欲燃没有说话,她知道此时她不能做这个决定,她望向江庭芜,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不真切她的神色。但花欲燃知道,她悄无声息的时候,是最令人害怕的。

江庭芜注视着镜启,半晌竟笑了,随手端起自己一旁桌上的酒盏,将酒倒满,对镜启道:“是啊,您说的是。可是前尘往事什么的,我做不了主,其余的我也说不清,参不透,唯有这如今我能把握。”说到这里她才转身望向镜启,将酒盏举起来,“而如今,是您儿子镜舟上仙的册封大典,我觉得,扫兴的话我们还是不要说了。这杯酒,我敬您。”

说罢,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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