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重阳宫宴结束,群臣四散而去,今夜不宵禁,宫里的热闹散去了,宫外的热闹还在继续。
何闻英还未踏出宫门,便被群臣所围住,争先要与之出宫共饮。
“何将军许久未见,一如当年强健,咱们一起喝一盅如何?”
开口的是任尚书左仆射韦长明,何闻英本想着婉拒,但犹豫一瞬,还是应了下来,还顺手招呼了一旁的河东节度使和河中节度使一起前去。
二皇子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并未做声。
他脚下步子转了个弯,走到姜凝曜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而后笑着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三皇子,目光中带着挑衅。
三皇子眯了眯眼,身侧的拳头从见到二皇子那一刻便再也没松开过,眼下他恨不得冲上去把老二的脑袋扭下来踩碎!
他喘了两口气,才压下心中的那股子怒火,想要迈步上前找姜凝曜问问方才老二对他说了什么。
可抬头一看,人快步走到了宫门口,像是有什么急事儿一般,只剩下一个远远的背影。
再想追上去,已经晚了!
“他娘的!!”
今日诸事不顺,三皇子没忍住咒骂一声,对着空气狠狠的踢了一脚。
……
二皇子上了马车,却没急着走,透过车帘看见姜凝曜出宫,才收回目光。
而车内还坐着一个人,正是门客,李维。
青白色的圆领衫将他衬照的干干净净,又文弱儒雅,他淡淡开口:
“方才瞧见韦尚书与何将军相谈甚欢,身后还跟着不少朝中官员。”
韦长鸣任左仆射,是安康帝实打实的心腹,朝廷重臣。他对何闻英的态度,就是安康帝对何闻英的态度。
二皇子呼出一口气:
“是我小看的何闻英,何家已然没落,他带着一家老小离开十余年,却依旧能得帝王信任,真是不简单!”
说着,他不由得庆幸一笑:
“幸好,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何闻英。”
李维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的笑容意味深长。
先前李维曾说要想压过三皇子一头,手中要有兵权,故而当日李维去长燕驿站表面上是奔着何闻英,实则是冲着南衙监门卫的杨世广!
二皇子却将计就计,假意以何闻英为幌子,试探安康帝的态度,结果不言而喻。
“既然父皇不愿意给我‘兵’,想必就是如你所说,他属意老三当储君。”
二皇子冷哼一声,脸上神色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他自认处处强过三皇子,自然不会甘心把那个位置拱手相让。
昏暗的马车中,李维看着二皇子扭曲的面容,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
“正如之前所说,殿下将计就计,既然三皇子德不配位,那就把他拉下来!”
马车外的灯火阑珊光影照进来,二皇子的脸忽明忽暗,他笑了起来,抛却了往日的温和,只余下无尽的狰狞:
“我就看着老三那个蠢货,是如何跳进我精心为他准备的火坑里去!”
……
石山驾着马车停在一间茶饼铺子前,没一会儿,铺子里边走出来一个穿着天水碧色襦裙的窈窕身影,径直登上了马车。
“怎么手这么凉?”姜凝曜握着她的手捧在掌心,又低头哈了两口热气。
沈阴阴神色顿了顿,嘴角的笑容落了下去:“你受伤了?”
左手的位置包扎着干净的棉纱,隐隐透出金疮药的味道。
姜凝曜一愣,而后故作委屈的眨了眨眼,像是告状一样:
“很疼的……”
沈阴阴明知他装模作样,但望着他湿漉漉如小狗一般的眼神,板着的脸也冷不下去了,只咬牙骂了一句:“活该!”
却没有松开他的手,反而还低下头对着那伤口轻吹了吹,仿佛这样能缓解几分他的痛楚。
姜凝曜得逞的笑弯了眼,桃花潋滟如春水,漂亮极了。他把头埋进她的脖颈处:
“还是你心疼我!”
“少嬉皮笑脸的!下回不许再伤了自己。”话是这么说,但沈阴阴也没有把人推开,任由他湿热的呼吸喷洒,痒痒的。
马车穿过热闹繁华的西市,朝着东边的平顺坊而去,与三皇子的马车一东一西擦肩而过。
街道上一个中年男子,默默看着周遭,忽而一个猛窜,跳了出来,差点儿被马蹄踩踏。
车夫紧急勒马,随后车厢内便传来一声沉闷撞击的声响。
帘子被掀开,露出三皇子的脸,他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恶狠狠的盯着车夫:
“狗东西,你会不会驾车?”
车夫连连求饶,指着突然窜出来的中年男子:
“殿下,是这人没长眼睛,突然窜出来。”
而中年男子倒也乖觉,连连作揖赔礼。
三皇子今夜本就憋闷,一肚子火气无处宣泄,他瞪向那个中年男人,一抬眼儿便瞧见刚刚拐角的马车似乎很是眼熟。
中年男人见状,一溜烟儿跑的没影了。
三皇子咒骂了一句,却也没有派人追上去,他虽恼火却也明白,若是自己与这等平民百姓在众目睽睽下起了冲突,必然会被有心人利用,败坏他的名声。
倒是方才拐角的那辆马车,让他心生疑惑,他对着车夫道:
“不去望春阁了,前面街口向东,看能不能追上那辆马车。”
“诺。”
……
马车停在平顺坊的一处宅子,先是绕了一圈掩人耳目,而后才进入宅院的后门。
姜凝曜搀扶着沈阴阴下车,单手捂住她的眼睛。
“你做什么?神秘兮兮的?”沈阴阴问道。
重阳之夜不宵禁,两人这段日子不曾相见,正巧借着佳节相约。
石山接到姜凝曜的眼神示意,脚步静悄悄的下去安排。
带着沈阴阴向前走了几步,姜凝曜凑近她的耳边:
“把你卖了,怕不怕?”
沈阴阴知道他在说笑,却一本正经的配合着,她被蒙着眼睛,语气变得惶恐:
“枉我对你一片真心诚意,不曾想你这伪君子,人面兽心,强绑良家女子买卖,简直是罪大恶极!”
姜凝曜忍着笑意,声音也变得粗犷起来:
“谁让小娘子你天生丽质,美貌如花,卖了你倒是也怪可惜的,不如把你关起来,做我的压寨夫人!”
沈阴阴没忍住笑出了声,眼前的手掌慢慢移开,璀璨的灯影有些刺眼,浓郁的花香却先一步飘入鼻尖。
她眨了眨眼,待看清了眼前的场景,眸中闪过诧异的惊艳。
成片的香玉牡丹开满庭院,中央一栋二层小楼,洁白娇嫩的牡丹花千百朵点缀而上,俨然成了一座用‘花’房,三面围墙绿叶灼灼,藤枝蔓延,碗口大的香玉簇簇其中,形成了一道道花墙。
鹅黄色的花蕊中央是淡淡的浅粉,让圣洁纯白的花朵多了几分妩媚的甜美。
屋檐角上挂着一只砗磲风铃,紫蓝色的砗磲光泽绚烂,被雕刻成香玉牡丹花瓣儿形状,鸽子蛋大小的南海珍珠为铃,风一吹,在灯火下旋转,倒映出梦幻晶莹的光华,发出低沉婉转的撞击声。
秋黄露重之际,见到绿叶繁繁,牡丹花海的美轮美奂,沈阴阴一时间脑子懵懵的,觉得有些不真切。
姜凝曜静静看着她,之前在宫里的抑郁心绪一扫而空,他走近从背后抱住沈阴阴:
“喜欢吗?”
沈阴阴自幼在南禅寺长大,对平常女儿家感兴趣的衣衫首饰,并无多少兴致。但美丽的东西,没有人会不喜欢。
“你喜欢,她就是你的!等明日搬出侯府,你就到这儿来住。”
沈阴阴这才后知后觉的眨眨眼,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这是…给我置办的?”
姜凝曜见她神色有变,心里一个咯噔,小心的试探道:
“你带着阿玉和刘嬷嬷住在南禅寺总归不方便,更何况蛮山在城郊,出入酆都城费时费力。所以我便挑了一处宅子,距离煜王府不过两条街……是我不该瞒着你,你……”
沈阴阴看着他,觉得有些好笑: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姜凝曜神色有些忐忑:
“我事先没给你商量,怕你生气。是我太冒失了……”
他之前一心想着要给她个惊喜,却忘了思虑此举是否会让沈阴阴产生负担?又或者拿金银之物献上,又是否让她感到被轻视?
“冒失什么?觉得我自尊受挫?白受嗟来之食?难道我要了你的宅子,吃你的,喝你的,便低你一等?”沈阴阴故意板着脸。
姜凝曜连连摇头:
“当然不是,我从没有那么想过。只是觉得,既然我有能力,自然要为你寻方便。”
沈阴阴看着他急切辩解的模样,‘噗呲’笑出了声,而后看着傻眼的姜凝曜,说道:
“你主动为我寻的方便,我为何要拒绝?难不成我孤傲清冷到要没苦硬吃?白白浪费你的好意,带着阿玉和刘嬷嬷去住破庙,才算是不贪图你的钱财?”
姜凝曜定定的看着她,似乎又重新认识她一次:
“你当真这么想?”
沈阴阴挺直了腰板,她转过头,侧影在灯火灼灼下光华灿烂:
“我不会因为被你送的这座宅子便吓得诚惶诚恐,自卑自哀,因为我知道我的存在便是无尽之宝。有你在,我能享受锦衣玉食,没有你在,我也能凭自己的本事过得舒服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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