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先生

天边微微泛白,吹了整夜的风,才迎来的黎明破晓之际。

姜凝曜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桃花眼中猩红遍布,再也没了往日的潋滟灼灼,褪去了过去二十年的安稳和乐,变得凌厉冷漠。

“德顺看似道骨仙风,实则聪慧过人,这些事情他定然是故意透露给你,想必你我这些日子的行踪,他早就摸清了。”

也许在他们第一次进去那个地方开始,德顺高人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又或许更早。

沈阴阴点点头:

“我们暗中查探的事情,他兴许早有察觉,但我不明白他为何会向我透露线索,也不明白当初在宫里,他为何会相助于我?”

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德顺高人却迟迟不曾再有动作,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他若是当真心怀不轨,那就该早早的去投胎!”

朝阳破云而出,金红色的光照在大地上,而姜凝曜却隐身于晦暗之中,侧脸冷冽,像是一把出鞘的刀。

沈阴阴听出他语气中的杀伐,望着那张脸却陡然感到陌生。

她情不自禁的握住姜凝曜的手,以此来安抚内心的隐隐不安: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都不重要。如今最要紧的是关于你身世的秘密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所以,要远离一切的麻烦!”

甚至,她希望姜凝曜最好能离开酆都城。

姜凝曜手腕翻转,反握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带着无限的缱绻,脸上呈现着往日里漫不经心的自嘲笑意:

“放心吧,我这条命金贵的很,我不会再冒险了。更何况,只有我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旁人。”

沈阴阴见他如此,那颗不安的心总归是安定了下来。

清晨的朝阳铺洒大地,姜凝曜坐在马车上,看着沈阴阴走进侯府,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后,他脸上的笑容才僵硬的落了下去。

石山坐在车板子上,低声问道:

“殿下,回望春阁吗?”

车厢内,姜凝曜单手撑额,眉眼隐藏在手掌之下,听见石山的问询,迟迟没有回答。

灼烈的阳光透过车窗照进车厢,密合色的衣袍浅黄带白,由光而照却显露出几分克制压抑的冷肃。

半张侧脸在光下呈现出几近透明的白,剩下的半张脸则隐在手掌的阴影下,直垂的睫毛下,深褐色的眸子充满了摧毁的癫狂和偏执。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石山摆弄着手上的马鞭,昏昏欲睡,却听里面传来一声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

“回煜王府。”

石山一愣,已经一个多月没回过王府,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而后连忙应下,驾车驶去。

……

西市街口,路边停着一辆普通的青帘马车,车夫穿着一身胡服坐在车板子上,一辆马车从后方疾驰而来,踏起一片灰尘。

“咳咳….”车夫呛进一鼻子灰,弯着腰咳嗽了起来。

“方远,怎么了?”车厢内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

车夫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显阴柔清秀的脸:“主子,方才有辆马车过去了,我瞧着驾车的像是煜王爷身边的人。”

一把棕竹扇从车厢内轻轻挑开帘子,露出小半张俊逸温和的脸:

“怿安?”

二皇子看向前方早已经不见踪影的马车,淡淡道:

“大清早的,怕是在望春阁待了一个晚上,眼下要回府呢。”

方远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煜王爷游手好闲,纵情享乐,自然比不上主子勤勉辛苦,为国忧心……”

话未说完,方远便被二皇子投来的目光吓得闭上了嘴。

“他再纨绔不堪,也是亲王之尊,你如何能评头论足?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还没学会谨言慎行吗?若是这话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不贤不仁,连已逝豫王叔的血脉都不放在眼里!”

方远连忙认错:

“诺,奴知错,再也不敢了。”

二皇子收回折扇,继续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等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

“沈家五娘子那边如何?”

方远小心的低声道:

“盯了她一个月,整日窝在府里,从没出来过。前几日您让人都撤了,没再继续盯下去。”

二皇子缓缓睁开眼睛,想起刚才的马车,眸中闪过一抹思索的探究,恰好方远的声音再度响起:

“主子,门开了。”

不远处的黄鹤茶楼里走出来两个伙计,动手将闭店的木挡板取下来。

方远驾着马车绕了一圈来到黄鹤茶楼的后院。

这个时辰尚早,没有客人,掌柜的打着哈欠站在柜台前拨弄着算盘,瞧见有人进来,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而后低头继续手里的事儿。

二皇子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顺着走廊右拐走到了最后一间包厢内,里面空无一人,隔着珠帘后摆着一张山河图的硕大屏风。

圆桌上的茶碗热气腾腾,三鼎炉中还燃着一根刚刚点燃的线香,香气还未飘散萦绕。

二皇子兀自进了房间,方远则规矩的守在门外。

“旧夏已逝,新秋昭昭。君子守时信,殿下是君子,从不曾迟过。”

屏风后面传来一道上了年岁的沙哑声,还带着丝丝笑意,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二皇子在圆桌前坐下,拿起碗茶凑近鼻尖:

“男子丈夫信守诚约,天经地义,当不得先生夸赞。更何况,先生的茶举世一绝,人间难得,我也不过是凡夫俗子,想要贪杯一饮。”

说罢,便浅酌一口,证实所言不虚。

线香慢慢燃烧,飘出浓厚悠远的香气,二皇子皱了皱鼻,单手摩挲着扇子上的纹路,说出心中所忧:

“这一个多月,朝堂上对于太府寺卿空缺的人选各有己见,争论不休,但…父皇迟迟未曾表态,先生可知是何意?”

屏风后的人反问:

“殿下可有合心的人选?”

“按理来说,应当从少卿两人中选出一位顶上寺卿职位。但这两位少卿,其一是郑少卿,他年岁已大,熬到这个位置已经是顶了天,而且平日里对职务力不从心。其二便是陆少卿,他倒是年纪轻轻被提拔上来,可正是因为年轻,经验不足,怕是也不能服众。更何况……”

扇柄上雕刻着青竹纹路,二皇子用力摩挲了两下:

“陆少卿与三皇子的母族沾着亲……我瞧着户部的周侍郎就不错,他早前就曾在太府寺卿就任少卿一职,而后调到户部,一步步走到侍郎之位,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更重要的是,户部侍郎周庆是他的人。

户部掌管土地,户籍,赋税财政,漕运茶盐等等,是名副其实的银钱袋子。

而太府寺随着太祖改制,分担了一部分户部职责,掌管税收粮收,出纳贸易,供应百官俸料,还有军费,赈灾,备荒等等,同样是个钱袋子。

这位子是个肥差,柳桥州死了,几乎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

二皇子说完,不由得屏气凝神,目光紧盯着屏风。

“周侍郎坐不上太府寺卿的位置。”

那人的声音平淡,回答却让二皇子不由得皱眉。

“为何?”

“二皇子妃是户部尚书之女,殿下已经有了一个钱袋子,圣上绝不可能让再给把太府寺卿的位子让你的人来做。所以,殿下举荐的人,圣上是不会采纳的。”

屋内陷入了沉寂,三鼎青铜炉中的香已经燃了一半,茶汤也不再冒热气。

二皇子紧握着棕竹扇,指节泛白,依然有些不死心:

“父皇未必知道周侍郎是我的人,不如让别人去举荐?”

“圣人如今不知道,不代表往后不知,若是周侍郎坐上太府寺卿的位置,有朝一日圣人得知他是殿下的人,帝王疑心会毁了殿下的大路。”

屏风后的声音不急不躁,平淡温和。

二皇子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安康帝的疑心,他最是清楚,若事后得知周侍郎是他的人,只怕是会疑心他大逆不道!

吐出一口浊气,二皇子才再度开口:

“先生眼界长远,是我不及。可……眼睁睁看着太府寺卿的位置被老三的人占了去,我心有不甘。之前后宫那件事没能伤他分毫,着实可惜,如今这件事……”

二皇子脸上不见往日温和,眉宇间的不忿之色展露无遗。

屏风内:

“意忙船去慢,心急马行迟。上次的事,就算殿下有确凿之证,三皇子最终也会毫发无伤。帝王之术在于平衡,不会让你们其中任何一人,一家独大,谁占优势,便会得到猜忌。更何况,太府寺卿的位子,能不能落到三皇子那方的头上,还未可知!”

二皇子眼中一亮:

“先生有何妙计?”

“柳桥州本就中立,殿下的人爬不上那个位置,那就让三皇子的人同样爬不上去,维持原状。想必圣人也乐意看见这样三方平衡的局面。”

……

香线燃尽,二皇子已经离去,屏风后的人慢慢走出来,盯着桌上已经凉透的茶碗轻笑出声。

几乎分毫未动的茶汤表面漂浮着一层茶氲,浮浮沉沉。

‘他’挥了挥衣袖,将茶碗打翻,汤水流洒大半的桌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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