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遥站在走廊边,仰起头望着太阳,狭长的眼睛微眯,右手背遮住额头,似乎要遮住这太过炽烈灼热的阳光。
没被遮住的下半张脸,苍白得厉害,白得透明,能清晰看见皮肤底下青色细细的血管。
电话那边传来朋友的声音,他勾起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温声道:“谢谢你,兰斯洛特。”
“这时候客气什么啊,别说这么多了,快走,他们很快就到了……”电话那边的人突然滞住,声音惊愕滞涩,“他们,已经到了。他们竟然干扰了我的追踪!”
“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朋友,值了。”
“宁遥……”
“听我说。我知道你会难过,但我很抱歉,我一直都没有想要坚持下去。现在,无论是谁,都救不了我了。”
宁遥平静道:“如果有一天你来参加我的葬礼。别难过,因为我一点都没有不甘、遗憾和痛苦。”
“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电话了。别尝试着来找我,我坦然地接受我的命运。”
“能有一个你这样的朋友,我很幸运。谢谢你,再见。”
“等等!”兰斯洛特慌忙叫道。
宁遥没有等,立刻就要挂断电话,但兰斯洛特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及时传了过来:“易缙从牢里出来了,你要小心!”
挂断电话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便掐断了所有的声音。
他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低声自言自语道:“是么,那他会来找我吗。”
“打完了?”宁睿走了过来问。
宁遥没有任何反抗地任由宁睿把电话拿走。
这栋小房子已经被无数的黑衣保镖严密地围了好几圈,还有几架直升飞机在天空上盘桓。
旋转的机翼搅得风声轰隆隆响,声响令人烦躁。
宁遥觉得自己像是被装在套子里的人,好像他怎么也逃脱不掉这他妈的命运,怎么也离不开那肮脏黏腻的泥沼,窒息得令人恶心。
宁睿冷硬的脸毫无表情,只有微蹙的眉头泄露出他不满的情绪。
“宁遥,是我给你的自由太过了。跟我回去,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再拖了。”
“迟早都会死的。”
“宁遥!”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你们早该想到的。”宁遥嘲讽地看着他,“不对,或许从你们野兽般的,下贱的,丑陋的□□开始。”
宁睿双眸沉厉,脸色阴沉恐怖,额头上的青筋鼓动,宁遥丝毫不惧,尽管手臂被攥得生疼,好像下一刻就会被折断,他仍在恶意地欣赏着宁睿的失态。
“滚进去!”
宁遥被拖着塞进了车后座。
长长的车队启动,宁遥微笑地望着窗外,姿态散漫休闲,似乎刚刚和宁睿剑拔弩张的气氛不曾存在。
现在正是欣赏枫叶和银杏的好气候,这个身处西欧偏远地区的小村庄正好有整片整片的枫叶林和银杏林。
大片的火红色和金黄色匆匆从宁遥琉璃色眼睛掠过,光影变幻,影影重重,漂亮得不可思议。
风从车窗进来,撩起他的额发,他低咳了几声,下一刻车窗就被关上了。
宁遥被带回了A国,刚下飞机就被立刻送进了医院,他又病发了。
经过了一夜的紧急抢救,宁遥才被救了回来。
宁睿并没有在医院待太久,他还有太多事要忙,宁遥被紧急抢救回来后,他便走了。但他留下了很多保镖,把宁遥的病房围得密不透风。
宁遥摘下呼吸机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自从醒来后,他就没说过话,只是安静地配合着医生护士的工作,更多的时候,他会望向窗外的天空,看着飞鸟和流云,平静中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暮气。
他知道他将在医院待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他不会再有机会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他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好在等待解脱的时间并不久。
“少爷,要喝点水吗?”
卫游微微弓下腰询问,他高大健硕的身躯将黑色西装撑开,俊朗冷肃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关切柔和。
宁遥没有什么反应。
卫游是负责监视宁遥的保镖头领,在宁遥没结婚之前跟了他很多年。宁遥和易缙结婚后,卫游就很少出现了。直到这次,他又成为了宁睿监视宁遥的工具。
“少爷?”
宁遥缓缓转头,盯了他几秒,突然道:“我很好奇,宁睿给你多少钱?”
卫游愣住。
“很多吗?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卫游似乎想说什么,但止住了,只是扯了扯唇,道:“少爷,我们只是想保护你,想要你健康地活着。”
“什么叫健康地活着呢?你觉得现在的我,”宁遥抬起满是针孔的手,微笑道,“健康吗?”
“起码不是寻死觅活。”
“你们觉得我那是在无理取闹,寻死觅活。”宁遥笑眼弯弯地看着他,“你们觉得让我活着是对我好。你们觉得我只是一时想不开,你们觉得我总有一天能想开。”
“你真的只是一时情绪不好,少爷,请你坚持下去。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宁遥看着他急切诚恳得近乎祈求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欣赏了片刻,道:“可惜医生说我活不过三个月了。”
他甚至愉悦地拍起掌来,“真是太可惜了。”
类似绝望和难过的情绪漫上卫游的眼睛,他苦笑道:“你非要这样吗。”
宁遥收起笑,冷淡道:“你当然不懂,你永远不可能懂,你只是那个禽兽绑住我的锁链和囚笼,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怜悯我呢。”
“我不是……”
“我恨透了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真让人觉得恶心啊。真想让你们全都去死。”宁遥充满恶意道。
卫游脸色惨白。
宁遥冷哼了一声,忽然他又变得温和有礼道:“给我一杯水,谢谢。”
卫游似乎对宁遥这脸色无常的样子习惯了,迅速将情绪收敛,恢复成那个冷漠沉稳的保镖队长,沉默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宁遥接过水,漫不经心地问:“易缙出狱了是吗?”
卫游看向他,点头道:“是。”
宁遥看着杯子里的水,因为他的手总在发抖的原因,杯子里的水微微颤抖。
“他不来找我吗?”
卫游神色闪过冷厉,道:“少爷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你,绝对不会让易缙来伤害你。”
易缙是宁遥的丈夫,也是死对头,还是情敌。并且,易缙是被宁遥送进监狱的,原本是判了三年的刑,结果因为易缙在牢里表现良好,还供出了不少犯罪分子,所以提前一年就出狱了。
按照易缙眦睚必报的性情,所有人都认为只要易缙一出狱,绝对会第一时间报复宁遥。
可卫游却没想到,宁遥竟然十分期待地问他:“那他到底有没有在找我。”
卫游哑然,宁遥催促道:“说呀。”
“在找。”
宁遥弯起唇角,似乎有点高兴,道:“你猜他几时能找到我。”
卫游蹙眉,难以理解道:“就算他知道你在这,他也不可能伤害到你。”
“不不,”宁遥摇头,竟然还有点得意,“你不了解易缙。他可是偏执疯狗,你知道疯狗是什么意思吗?”
卫游用一种担忧宁遥精神状态的眼神看着他。
“谁惹了疯狗,疯狗就会追咬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他一定会想法设法地找到我,抓到我,报复我。最可能是杀了我。”宁遥做了个抹脖子吐舌头的样子。
卫游深呼吸一口,道:“不会的,我决不允许。”
“你凭什么不允许。”
卫游愣住。
“他是我的丈夫,他想见我,你凭什么不允许。”宁遥困惑道。
卫游眼睛微微睁大,死死地盯着他,似乎终于被他激怒了,道:“我说不允许就不允许!他不是你的丈夫!你们早该离婚了!他凭什么是你的丈夫!”
“他凭什么!就凭他情人遍布,就凭他对你冷言冷语,就凭他总是伤害你,就凭他……他强/暴你吗!”凭什么他那样的烂人都能拥有你!
宁遥冷冷地看着他。
卫游胸膛起伏不定,恶狠狠地和他对视,却又在宁遥冷漠的眼神中渐渐冷静了下来,心里冷得发苦。
宁遥咬着手指,眼神柔和了下来,微笑道:“好啊,那我看看是他赢还是你们宁家赢。”
“我……”
“困了。”
“……那我,先走了。”
事实证明,人类永远无法想象疯狗的偏执和疯劲儿。疯狗,尤其是易缙这种有权有势,做事不顾后果的强大疯狗,天皇老子来了也要被咬上几口。
外面枪声、人群的慌乱尖叫声,打斗声此起彼伏,交杂混乱,宁遥拔了针头,换了病号服,正襟危坐地坐在床上,眼睛期盼地看着病房门。
那姿态颇像新娘子在娇羞期盼地等着新郎回房。
过了一阵,外面的声音安静了许多,忽地一声巨响,病房的门被人一脚大力踹开了。
烟尘弥漫中,高大英挺的寸头男人把枪丢给了旁人,他的面色阴沉冷戾,看起来像是索命的恶鬼,他充满恶意地,死死地盯着病房中那个消瘦苍白的男人。
“你来了,好久不见。”宁遥笑眯眯打招呼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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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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