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水居是叶惟岁毕业后就住的公寓，当年和沈初谈恋爱时，两人也在这里同居过一阵子。

沈初一路都很沉默，乖巧得叶惟岁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叶惟岁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回了陇水居。

陇水居的房子刚刚收拾出来，偌大的客厅空荡荡的，叶惟岁翻出一瓶水给沈初，想再找退烧药，可连个药箱也找不到。

他站在客厅环视一圈，皱着眉头想，还是得叫人来接沈初。

沈初似乎是察觉了他的心思，忽然从沙发上蹭过来，又拉着他坐回沙发上，小声说：“我没事，不要让别人来。”

叶惟岁瞥了一眼，他脸上大面积蔓延开病态的红晕，显然温度不低。

“我真的没事，”沈初喉咙滚动一下，又道，“你不要解约岁岁。”

叶惟岁装作没听见他的后半句话，“你得吃退烧药。”

说着，他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

可沈初却误以为叶惟岁是要打电话找人来接走他，慌忙阻拦，还扔开了自己的手机——

“哐当”一声，手机屏幕彻底四分五裂。

叶惟岁被他紧紧抓着手腕，皱眉：“你又发什么疯？”

“不要解约，”沈初仿佛只会说这句话，再一次凑上来，贴在叶惟岁耳边，执着地重复，“不要解约，岁岁……”

叶惟岁抿抿唇，又想推开他。

可沈初这个病人的力道却比他还大，紧紧地锁着他，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复不断。

叶惟岁细微地扭曲了眉头，力道加大，想挣开沈初的束缚。

可他越用力，沈初环在他身侧的手臂就收得越紧，声音也越发急促不安，灼热的呼吸与他的呼吸搅在一起——

颈侧再次传来阵阵颤栗。

叶惟岁脸色一沉，终于伸手狠狠打过去——

“啪！”

这一巴掌正正好打在沈初脸上，力道不小。

沈初的动作陡然凝固，叶惟岁也愣住了。

困住自己的力道慢慢松懈，叶惟岁以为沈初至少会有些恼怒，会退开，甚至再跟他吵起来。

可他看见的，却是沈初缓慢地从自己的脖颈处抬头，唇边扯起一个很难看的笑，轻声喊他：“岁岁……别生气，我……没想做什么……要是这样你能出气，打多少下都可以，就是不要解约……”

说着，他忽然伸手，似乎是想握住叶惟岁的手。

叶惟岁一下把手藏到身后，指尖神经质地颤动起来，错愕地看着这副模样的沈初。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他宁愿看见过去刚刚餐厅里那个气得要跟他吵起来的沈初，也不想看见这个被他打了一巴掌还把脸凑上来的沈初。

“你不要生气……”沈初轻声开口了，声音变得愈加小心翼翼，“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一瞬间，叶惟岁陡然阖上眼皮，用力攥紧了手心。

他厌恶冲突，厌恶暴力，可活了这么多年，却把自己厌恶的这些东西都洒在了沈初身上。

不能这样做啊，叶惟岁。

叶惟岁喉结剧烈地滚动一下，逃避般开口：“我，我叫外卖送药来。”

沈初怔愣一下，飞快地点头，语调变得昂扬：“嗯。”

叶惟岁让沈初先回主卧休息，他这几天都睡在这里，主卧全是生活的痕迹。

沈初很配合地躺了下来，叶惟岁转身准备出去，却又被沈初拽住了衣角。

他还穿着用餐的正装，只是领带被扯开，西服外套也变得皱巴巴，像是经历过什么蹂躏一样。

此时被沈初拽着，衣服上的褶皱更多了。

“你不生气了？”沈初抬眼看他，轻声问道。

叶惟岁闭了闭眼：“我没生气。”

“那你不要解约……”沈初努力地睁眼看他，眼底的血丝在叶惟岁的视线中红得有些刺眼。

叶惟岁把自己的衣服拽出来，移开眼神，不说话。

沈初一下又坐了起来，再次拉住他：“不要解约，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

叶惟岁僵在原地，沉默良久，才道：“沈初，别这样。你不欠我，我也没欠你。分手就是分手了，我不想再被别人指指点点。”

沈初已经烧得只剩本能，飞快道：“我欠你，你不能连补偿的机会都不给我岁岁。不会有人再对你指指点点，不会的，不会的。”

一瞬间，叶惟岁心下传来沉沉的钝痛。

他和沈初好像在一个怪圈中一直打转，磕磕撞撞，变成了两个陌生的模样。

叶惟岁咬紧了牙关，半晌，缓慢说道：“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我们两个再在一起只是相互折磨。”

“我，我改了，我都改了，”沈初瞬间捏紧手心，语速快得近乎恐慌，“你想要公开，我马上就可以公开，我什么都不在乎，手机——”

说着，沈初忽然开始焦虑地找手机，“我手机呢？我把手机给你，你想做什么，想发什么，我都可以的，真的岁岁……”

可手机早被他在客厅摔裂了，沈初摸索了好一会也没找到，神色变得慌张。

叶惟岁伸手按住了他，沈初猛然抬头，声音急迫：“我马上就找到手机了岁岁，你再等一下，很快的！”

“别找了，”他阖了阖眼，轻声开口，“沈初，我现在只想所有人都忘了我，别的，我什么都不想。”

沈初倏得愣住。

门铃声忽然响起，叶惟岁松手离开，去拿药。

他拎着一袋子药回主卧时，沈初还维持着刚刚他离开时的那个姿势，神色恍惚。

暖色的光照在他脸上，模糊了那病态的红晕，整个人仿佛一尊精美却僵硬的雕塑。

叶惟岁把药放在床头，慢慢吐出一口气：“吃了药早点休息吧。”

“你能陪我一会吗？”

沈初的声音忽然飘起，他看着叶惟岁，眼底的红血丝愈加明显。

叶惟岁沉默片刻，还是往外走，轻轻关上了门。

“嗒——”

闭门声轻不可闻，却让沈初整个人彻底垮了下来。

他垂下头，用力搓了搓脸，半晌，溢出一声自嘲的苦笑：“连这样都留不住你了吗……”

客厅内，叶惟岁靠在沙发上，很疲惫地闭上眼，仿佛是睡着了。

时钟缓缓转着，没一会，他忽然又睁开眼，抓起自己的手机，用力摁了几下，拨通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彭峤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叶儿？怎么了？你不是跟魏翎吃饭吗？”

“你和沈初说了什么？”

彭峤一怔：“什么？”

叶惟岁掐了掐眉心，语气沉沉：“彭峤，你到底跟沈初说了什么？”

电话那头倏得沉默下来，彭峤似乎换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才开口：“你不是说你们没关系了吗？我就跟他说你跟魏翎久别重逢，让他识相地滚远点。”

叶惟岁慢慢吐出一口气，难怪，沈初一开始会以为魏翎是他的旧情人。

“魏翎不好吗？”彭峤还在电话那头开口，声音很凉，“再怎么说，至少他不会害你被网暴吧。叶儿，别告诉我你心软了，想跟沈初复合了？”

拿手机的指尖陡然收紧，叶惟岁闭了闭眼，“彭峤，你不知道，那事……怪不了沈初。”

彭峤：“什么意思，当年带头的不就是沈初的粉丝？你还在给他说话？”

叶惟岁一怔：“你怎么知道带头的是沈初的粉丝？”

彭峤冷哼一声：“网上那消息铺天盖地的，我又不是瞎子。”

叶惟岁沉默片刻，轻轻开口：“一开始确实是沈初的粉丝，但后面闹成那样……也不止是因为这个粉丝。这事怪不到沈初头上。”

叶惟岁说着，抬手遮了遮眼：“他也尽力了。”

“叶惟岁！”彭峤陡然抬高了音调，恨铁不成钢的语调，“你听听你在说什么？你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当年想看我出事的人很多，”叶惟岁苦笑一声，“我这么一个没名气的新人拿了奖，当然有人不甘心，想看我名声尽毁，他们才是当年舆论爆发的幕后推手，彭峤。”

彭硚追问：“还有谁？叶家知道吗？”

“我和沈初已经解决了，”叶惟岁缓慢道，“彭峤，五年前的事我没怪过沈初，你不要再做什么。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

彭峤在电话那头叹口气：“你怎么跟你哥一样死心眼？”

叶惟岁很淡地笑了一下：“总不能什么都靠家里解决吧。”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彭峤才磨牙，很不甘心地问：“你真要跟沈初复合了？”

叶惟岁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希望他事业顺利。”

“他走到今天，比我们都不容易。”

彭峤冷嘲热讽：“恋爱脑没有好下场知道吗？”

叶惟岁沉默片刻，轻轻说：“但我又不会再跟他谈恋爱。”

彭峤被怼得一窒，没好气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叶惟岁的手也猛然垂落，再次闭上了眼。

他和沈初从来就不合适。同性在一起，没有什么好结果。

这是他这些年后知后觉意识到的。

只要他们任何一人还活跃在公众的视线内，他们就永远不可能。

沈初走到今天不容易，他母亲能捱过那一场要命的癌症更不容易。

他不可能再引火烧自己身边的人。

这样想着，叶惟岁又慢慢捏紧了手机。

叶家一脉相承的高傲和固执这一瞬间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况且……跟沈初谈恋爱太累，他都变得不像他。他不想再变成当年那个多疑的、不安的叶惟岁。

他叶惟岁，想要什么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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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