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只想着稍稍眯一会,却没想到再睁眼时天色已经转黑,此刻街道上为数不多的灯火也被点了起来,本就算不上繁华的窗外街道也变得更加冷清。
城中心一处飘荡着油脂香气的店铺门口,柜台前,大包小包的景晏正低头又数出数枚铜钱递了过去,身上才换了一身的白色棉袍不知何时起就染上了浓郁的点心气。
随后,笑眯眯的店家便同样递了个还带着热意的油纸包过来,包装的细绳勾勒出油纸内那物的轮廓,一看便知分量给的很足。
拿过新买的烤肉,景晏右手一抹,手上便不知从左手拎着的哪个袋子里掏出了根已经风干的肉干,也就手指长短,转身的功夫就掰了一半塞进了自己嘴里,剩下的一半则是在他看似随意地抚弄了一下左手袖口之后就没了踪影。
好在天色已晚,此刻又无人留意,走动间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挲的沙沙细音便轻易掩盖了肉干被咬碎发出的两道轻微声响,也就再也算不上什么奇异。
许是这食物的味道正合胃口,紧贴着皮肤的那条缠绕着的冰冷轻轻地戳了戳蹭了蹭他的手臂,凭那触感,景晏判断,大概就是那尖细的尾巴尖。
“味道的确不错。”
也不知是在同衣袖下的小黑说话还是自言自语,景晏轻声这么说道。
许多凡间常人的幻想中,那些幸运的修道之人想必能够享尽嘉肴美馔,遍饮琼浆玉液。但事实上,由于修士过于灵敏的五感,放入口中的食物无论酸甜苦辣都会被数倍放大,个中滋味不可不谓难以言喻,物极必反的道理想来也不难理解。
在这个层面上来看,金丹过后的辟谷与其说是修为的提升,不若说是修道之途中自我保护的一环。
加之昆仑那终年冰雪白茫的环境,能够填补口腹之欲的食物本就稀少,前期进食大多也不过只是为了生存,如今倒是因为这人傀最多只能达到常人水平的感知,久违地又能够品味起这凡间美食。
这般想着,景晏便又从开了个口子的纸袋中摸了根肉干出来,总归人偶的身子轻易没什么风寒困扰,顶着晚上不小的冷风,照样还是一掰两半,自己一半,小黑另一半。
嚼着口中冷硬咸香的肉干,嘎嘣的硬声在耳边回响,边走边看了看手里几乎已经要拎满的各式肉食,此外一路上一时贪嘴也不乏添了些糖块点心。
这偏僻之地种类不多,就干脆追求了分量,掂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应该足够他们两个一道吃上半个多个月,走到下一个落脚的城镇。
算计了这些也不过几息,就在从店铺所在的分路即将走上城中大道,正打算掉头回客栈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不远处一个貌似杂役打扮的年轻人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一样,一路小跑地冲着他跑了过来。
凑近了看上去面容似乎也算不上熟悉。
“你是?”景晏眉头微蹙,开口问道。
“我是这城里颐元堂的伙计,您是今天白日来卖药的那位宴先生吧。”跑来的青年重重喘了口气,往周遭看了看四处无人才又接道:“我们掌柜的特意让我来找您一趟,却没想到您出了客栈……”
这话题听上去一时半会似乎要回不到正题了,景晏连忙抬起满是重物的手示意他停下,听到那个自己随意取的假名,谨慎之下当即便放出了神识扫过附近,没有发现任何旁人,皱起的眉头却没松开,疑惑道:“可是送去的药材有何不妥?”
他可不想连累用药的病人。
“不是不是。”青年连忙摆手,“是今天下午老先生用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人进来打听这药的来处,先生说看样子大概不是普通凡人,把人打发了之后特意让我来提醒您一下。”
景晏有些惊讶,神情顿时一肃,既为这么快就有人追到了这里,更为那位老先生怕是已经看出了那其中一部分药材的来处,警惕起来的同时,也不由得生出些对其眼光的佩服和真诚的感激。
不过萍水相逢,自己更是压根就没有施恩于人,不如说反倒是占了些便宜,没想到这一面之缘反倒是有了这般善果。
“替我谢过你们先生。”调整了心态,景晏冲着青年笑笑,衣袖下右手腕间的手镯微光一闪,便有一株比今日卖出的那棵品相更好几分的人参落在了手中,作出一副从袖中掏出的模样,又向着青年投过去一个眼神。
人参对于凡人而言是珍贵保命之物,可对于修士而言就没那么重要了,交由医馆算不上埋没,旁人发觉也不会有多么意外,数量不多,不必担忧什么怀璧其罪,正合适。
这青年也十分机灵,立马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方布将那人参接过,然后飞快地仔细包好,重又塞回了怀中深处。
景晏满意地点点头。
他看的出这青年本性纯良,方才提起医馆和掌柜先生时目光里不自觉流淌出来的也是澄澈的尊敬,在自己表示感谢时更是尤甚,脖颈间裸露出来的皮肤微微可见几道分布错乱的伤疤,大概是个被这大夫医术救治过性命的家伙。
如若没有这番判断,他倒是也断不会就这样把东西给了出去,当然为了以防万一,那棵人参上他还是附上了一丝神识,化神以下的修士要想要发现也不是一件简单事。
不过,景晏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知小哥能否告知,前来打探的都是些什么打扮?”
青年想了想,回道:“我没看见他们,只是听说都穿着少见的黄色袍子。”
黄色袍子?
若是如自己所想,那的确是少见。
“多谢。”景晏心下有了几分猜测,点了点头示意青年带着东西快些回去。
“那昆仑的阵法到底弄出了多大动静啊。”景晏轻喃,抬头望着天边那一轮皎月无奈叹息:“怎么把紫宸宗都给惊动了。”
紫宸。
紫气东来,宸宇高悬。
只听名字也能看得出,这宗门同人界皇家脱不了干系,事实上,它也的确自从建立初始便背靠人皇。
经年往事仍旧清晰,围观者甚众却几乎皆作静默,紫宸也好,旁的也罢,他现在可几乎不想和任何宗门扯上联系。
不过,倒是有一个例外……
如此,本还有些模糊的打算也就这么变得清晰起来。
也不知几百年过去还是不是记忆里那个模样,想到那几个家伙见到自己时可能会流露出的神情,怀念之余,景晏不禁露出个细微的浅笑。
仗着无人也干脆不再掩饰自己,将手中的东西直接全数塞进了右手手镯,景晏撩起左袖,露出了那在月色下映照出寒凉冷光的细黑鳞片。
“原本打听了年月,还想带你看看这里两百多年后的追月节呢。”
回忆着记忆之中的景象,景晏抬手碰了碰小黑的额头,语意中含着些许遗憾:“可惜,这下要看不成了。”
小黑听着眨了眨眼,在那手指将要离去的时候又把自己贴了过去,轻柔地蹭蹭,像是一个安慰。
见状,景晏唇边原本轻微的笑意也不由得再度上扬了些。
“走吧,天亮之前换个地方。”
景晏调转了方向,原本只做护身之用的神识也一瞬间掩去了自己的身形,随后径直往城外而去。
“然后,等人来接我们就好。”
与此同时,中州,凌云山。
苍翠的林木郁郁葱葱,浓郁的灵气在聚灵阵法的作用下凝化成白茫云雾,随着高度的上升而愈发的模糊飘渺。缭绕间,一座宗门楼阁巍然屹立,青砖古瓦,层层叠叠。楼前,一泊碧水如镜,其中暗转着百般灵气,莲花盛开,芬芳馥郁。
宛若仙境之中的琼楼玉宇。
若有长于阵法之人,便可识出这其中融合着的九宫八卦之理。
此处正是紫宸宗偌大的本宗所在。
而就在此时,后山那专属于宗主的仙家洞府,紧闭的洞门封印打开,一道步履匆匆的身影随之从中走出,目露几分焦急,手中还捏着已然皱成一团的几张纸张。不等其他便径直消失在了原地,化作一道流光而去,只隐约可见一身绣有精细流云的明黄长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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