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解了,什么时候?”
幽暗深邃的石室之内,未点灯火,一道略显轻忽的微沉嗓音于一片漆黑之中轻声开口。
“刚到的消息,不算太久。”另一道相较于前多了几分切实的声音紧跟着回答道。而随着话音落下,一旁的一点灯火也被灵气引燃,照亮了那张俊秀之外更显老成持重的男人面容,随后又道:“算一下灵鸽时日,差不多也就是两三日前的事。”
若有外人在此定会惊讶,眼下方才说话之人竟是紫宸宗那位已然许久不曾踏足外界的掌门萧泓笙,据说修为已踏化神巅峰,却是不知究竟是何种大事能让他此刻面露微郁。
“不算太久……”微弱的明光映照下,周遭依旧只有他萧泓笙一人身影,最初那不知来处的声音片刻后再度飘荡出声,而随着声音,一道飘忽的影子也随之显现,“已经两百多年了吧。”
“是啊,两百多年。”萧泓笙闻言叹了口气,抬眼望向来人许久未见的沉静面容,唐突笑道:“一开始我还在劝,说是被你拉上贼船,如今竟也是和你一样等到了现在。”
“是你本心如此。”来人如此说道,原本平淡的语调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劝慰和肯定。
“行了行了,本来还好,这话听了我还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懊悔了。”萧泓笙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摆了摆手。
感叹罢,萧泓笙又开口问道:“说起来,既然得到了消息,你待如何?交给别人也不放心……我亲自去把他带来?”
“不必。”对面的人缓缓摇头,如此回道:“他同你我本也不熟,若是去了怕是连话都说不清,反而惹人生厌,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几天时日。”
“这样也好,我走了可就该换做不放心你了。”萧泓笙点头,随后想到了什么又勾起一点苦笑:“而且,就像你说的,除了丹穴,他现在大概也不愿再和各大宗门扯上关系了吧。”
这回静默半晌,对面才似乎艰难地想出回应,接了一句:“总不是在单单针对我们。”
“那倒也是。”闻言,萧泓笙不由笑出声来,赞同道:“要是换作是我,也不会再愿意看见那些家伙。”
片刻后,萧泓笙原先来时面上的焦急此刻已然完全找不见半分痕迹,闭合了双眼,体内磅礴的灵力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灵光四溢,又在随之时间流逝之后悄然归于己身。
“阵法我又加固了一次。”语罢,萧泓笙睁开双眼,深邃的黑眸之中微光暂歇,“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这些,他便转身向外走去——怎么说也是一宗之主,而他又是个负责之人,还有许多该做之事需要他去处理,而且单凭不愿让他人发现这一点,也不好真的离开太久。
就在他离开此处之后,随着一声轻叹落下,灯火尽熄,人影消散,此处也再度重归一片无声寂静。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北冷境,一座距离昨日城镇只有半日路程的寻常山头上,景晏正坐在一块冰冷的宽大石头上,远离了人烟索性就不再遮掩,光明正大地喂着已经从袖子中爬了出来的细长黑蛇。
昆仑气候之恶劣要远胜于山下俗世,如今脱离了昆仑冰天雪地的小黑也不再显露出多少困倦的样子,此刻正半眯着眼颇为悠哉地嚼食吞咽着送到口边的肉干点心,看上去大概是吃得满意,随着最后一口咽下,用尾巴拍了拍同样不忘给自己塞上两口的景晏的胳膊算是示意。
“渴了?”已经能够明白小黑大多反应的景晏如此问道,看见小黑点了头便从一旁取过一个盛有清水的水袋,也是昨日街上顺便买来的,倒了些水出来用灵力托着,随后小黑便自觉地凑上来不紧不慢地喝了个精光。
昨夜收到了消息之后他们没有停留就径直出了城,朝着东边的方向走了些时间,一直到走出了城镇周边那些还能多少有些人气的地界,景晏方才用神识找了这么个多少更加偏僻些的地方,按着方法发出了信号,随后便直接打坐修炼恢复起灵力,直到不久之前。
丹穴山上的那几位行动向来迅速,用不上多久,大概再有个几日就能赶到这里了吧,自己竟是从现在就开始近乡情怯起来了。
也是为了调节心情,景晏调转了视线下意识垂眼去看小黑喝水的动作,原本还有些不自觉紧张的心情也悄然间略微放松下来,不似方才,哪怕是吃着昨日还觉口味不错的食物也是有些味同嚼蜡,哪像现在,只觉得口中的余香又清晰了许多。
也跟着喝了口冷水,又摸了摸小黑的尾巴,景晏缓缓地舒了口气,尽管如今的他并不需要呼吸,过去本能般的一些反应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去做,心口的皱缩似乎也随着这一口冷意平复了许多。
脑海中不自禁地思索起会派谁过来的念头,一张张深埋在记忆中久违了的面容从眼前闪过,景晏干脆一个个依次数过,比如最初和自己一同长大的丹离、丹玘,教养过自己许多时日的丹煌长老,还有就是……
“景晏!你还知道回来!”
一声似乎满含着怒意的乍喝忽地在景晏耳边炸开,倒是像极了那逢年过节一点就炸的烟火爆竹,明晃晃高扬着的音调毫无遮掩地表露着来者发自内心的斥责与愤恨。
只是景晏却很清楚,这份怕是已然在心中埋藏了百年的怒火恨意所针对的对象实际上并不是自己。
闻声起身回首,正对上一张眉眼含怒的俊美面容,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只是相比于记忆中更加成熟了许多,惹人注目的一双上挑凤眼也像是被满心的紊乱所扰,同那涨红的脸颊一样,明显染红了一圈。
但景晏却没有因此慌乱,哪怕先前他也曾为这一次友人间阔别多年的重逢倍感紧张,除却那不可忽视的喜悦之外,此刻的心情却是正好相反的平静与从容。
“丹朱,好久不见。”
景晏缓缓露出一个浅笑,就同过去记忆里每次和朋友们一起重聚相处时常做的那样,就似乎,一切都没有变过。
只可惜,这副过去见惯了的神情落到如今丹朱的眼里,早就没了本该与之相称的那分快意。
“你真是——”丹朱紧跟着上前一步,直接站在了景晏身前,目光描摹着这张百年都不曾模糊的面容,腰间垂着的双手不自觉地已经紧攥成拳,像是下一秒就要直接挥出去,却因为克制用力而微微颤抖着,一口气就这么在胸前滞涩半晌,明明来时组织了半天,现在却到底是一句话也再说不出了。
“抱歉。”景晏试探着伸手搭上了丹朱的肩头,见对方虽是狠瞪了一眼却分毫没有生出什么排斥拒绝之意,这才更进一步地拍了拍他的肩,“本想着之后再去丹穴找你们的……”
“你还想瞒着我们?!”这一句话就像个火星子似的,丹朱刚刚有所收敛的怒意便又一下蹭的冒了出来,负有修为本该平稳的呼吸也紧跟着急促起来:“你小子把我们当成累赘了不成!”
“丹朱!”景晏只得提高了些嗓音,见丹朱好歹终于给他留了个插话的机会,才又放缓了声音开口:“你该明白我从未这般想过。”
“知道又怎么样!生死在你眼里像也只是个小事!”丹朱只觉得自己气不打一处来,“遇事不先想着找家里人!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消息丹穴都炸锅成什么样子了!”
又昂首顶了一句,不过看得出,这一下丹朱却到底是真正收了火气,至少也是暂且放了下来,只是该有的抱怨还是少不了,原本直视着景晏的双眼随着偏头的动作望向一边,双臂环抱在胸口,像是嘟囔一样,声音却未曾减小,语速也快了不少,明摆着就是想让人听个清楚:“过去也就算了,当时的确是护不住,我们也不好受,只是你现在还这样,该说你是傻还是蠢……”
“好了好了,等回去我由着你接着念叨。”虽然自觉理亏,但景晏还是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得自己这明明一向火烈脾气的挚友如今怎也变得啰嗦起来,多少存了点转移话题的意味,开口问道:“说起来,你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
毕竟丹穴地处东南,同这西北偏远之地的距离不可谓不遥远。
身为挚友,自然对对方的性格了解得彻底,丹朱没好气地白了景晏一眼,看在久别重逢的份上,算是顺着他的意思暂且放下了自己的不满,闷声说道:“还不是快到追月节了,你的洞府总该有人去看看,今年轮到了我罢了。”
只此一句,丹朱就偏头噤了声,不再言语。
景晏闻言一怔,品味着这句话语,只觉人傀本该毫无生命的躯体心口仿佛也有了一缕温度。
过去,他因为血脉所致,修炼不得不离开丹穴前往冰天雪地的昆仑,又因担忧神兽血脉会遭人觊觎不得不隐姓埋名,只有每逢追月,朋友们才会隐去行迹,顶着一路风尘前来相聚。
没想到,哪怕是在世人本该以为自己埋入阵中的这两百年间,他们依旧记得。
景晏下意识便想开口:“我……”
“你什么你,少浪费口舌吧。”丹朱横他一眼,仗着景晏这么些年难得的说不上话算是找回了些方才一时被情绪支配而失态的颜面,“等回去当着丹穴所有人的面,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你解释的时候。”
景晏无奈,只得笑着应承下来。
“话说回来,你手上那是个什么东西?”
该说的事说完了,丹朱一边召出自己的灵剑一边开口问道。怎么说他也是个修道之人,刚刚只是将景晏的事放到了头位,可不意味着他没有注意到这个从未见过的小东西。
他还记得清楚,最初自己和景晏说话时,这条黑蛇看着自己的目光可满是警惕,倒是之后像是看清了自己并非敌人,才又老实地趴了回去。
但想到他们的出身,总归不会是景晏收下的灵宠就是了。
“你说小黑?”景晏闻言抬起了挂着小蛇的胳膊,只见小黑正温顺地趴在自己的小臂上,似乎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冲着他的方向歪了歪头。
“你叫它什么?”不等景晏接着解释,丹朱的注意力就先一步跑到了别的地方,本还想着一直板到回去丹穴的神情一下子崩裂了个彻底,手下给灵剑灌注灵力的动作都因为那忍不住的笑意带了几分按捺不住的颤抖,打趣道:“这倒是让我确认了,你果然就是景晏那小子没错。”
“我可不想让人用这种方式确认身份。”
景晏笑着拍了丹朱后背一下,又在丹朱的帮助下踏上了他的灵剑,还不忘将小黑往袖子里塞了塞,随后才道:“而且,这名字可不是我给它取的。”
顾忌着眼下景晏的修为,丹朱抬手在身前布下一道屏障,同时故作诧异地开口回道:“那我倒是惊讶,世间修士还有哪个会和你在这方面志同道合。”
虽说这之中调侃玩笑居多,但事实上也不怪丹朱有此反应,毕竟在过往同修真界的其他人打交道的时候,印象中,对于灵宠妖兽亦或是灵器法宝,有能力收服的无不都给起了个一听便知其内含深意的名字,再不济也不会全然白话,毕竟怎么说自持修道之人,像小黑这般朴实无华的实在是少数。
可偏偏景晏取名也就是这么个风格。
久而久之,这也便成了个朋友间打趣景晏的由头。
“带你的路吧,回去再说。”景晏笑道,“放心就好,我总不会和它签下契约。”
“想你也不会这么做。”
丹朱哼了一声,运转灵力调动起自己的本命灵剑,刹那间便带着身后的一人一蛇飞入高空,隐去身形,径直去往了天边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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