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成绩和排名像一场预料之中的风暴,再次席卷了高二(三)班。各科试卷如同审判书般逐一发下,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混合着油墨和焦虑的气息。
讲评课上,每一道题目的解析都成了对过去一段时间学习成果的宣判,弥漫着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气氛。
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粉笔灰在光柱中无声飞舞。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老师清晰而平稳的讲解声,以及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那是好学生们在认真订正,或是记录下自己不该犯的错误。
毫无悬念,沈闻竹的名字高悬在榜首,总分甩开第二名一大截,数学、物理、化学三科再次满分,英语和语文也接近满分。
他的试卷被各科老师作为范本在全班传阅,步骤清晰,逻辑严谨,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找不到任何可以扣分的瑕疵。
那干净整洁的卷面,甚至连一个涂改的墨点都难以寻觅,仿佛不是在紧张限时的考场上完成,而是在某个静谧的书房里从容写就。
物理老师拿起沈闻竹的试卷,对着全班展示,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大家看看沈闻竹同学的最后一题解法,他运用了我们现在还没学到的微积分思想,不仅答案正确,过程更是简洁优美。这种超前学习和灵活运用的能力,值得每个人学习。”
数学老师则感叹道:“我监考时特别注意了沈闻竹,两个小时考试时间,他不到一小时就完成了全部题目,剩下的时间一直在检查,但没有修改任何一个答案。这种绝对的自信源于绝对的实力。”
同学们传阅他的试卷时,眼神复杂。有人仔细研究他的解题步骤,试图从中汲取些许经验;有人则只是匆匆一瞥,便像是被那完美的答案刺痛般移开视线。
看他的眼神,混合着羡慕、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疏远——仿佛他并非与他们同龄的同学,而是某个来自不同维度的访客。
而孙骏韩,虽然依旧是班级第二,年级排名也稳居前列,但与沈闻竹之间的分数差距,比上次又拉大了一些。尤其是他引以为傲的物理和数学,都被沈闻竹以绝对优势碾压。
他的数学被扣了三分,物理被扣了两分,全是些极其细微的地方:数学最后一大题,他用了常规的、需要大量计算的代数方法,步骤繁琐,虽然答案正确,但被扣了一分步骤分;
物理一道力学综合题,他漏写了一个“由牛顿第三定律可知”的过渡语句,虽然推导正确,但仍被严谨的老师扣去一分;另一处则是他的解法虽然正确,但相比沈闻竹提供的另一种更为精妙、简洁的解法,显得“不够优化”。
这些红笔圈出的、微不足道的一两分,在孙骏韩眼中被无限放大,变得刺眼而屈辱。它们仿佛不是分数,而是对他所有努力的一种嘲讽。他付出的无数个夜晚,刷过的无数本题集,在这些细微的差距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课间,教室里喧闹起来,对答案、讨论题目的声音此起彼伏。孙骏韩却像一座沉默的孤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用力攥着那张物理试卷,纸张在他手中扭曲,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周围有同学在小声讨论着最后那道物理大题,惊叹于沈闻竹解题方法的巧妙。
“沈闻竹也太变态了吧?那种解法他怎么想到的?我们还在受力分析画得头昏眼花,他直接用虚功原理几步就搞定了……” “听说他已经在看大学物理和高等数学教材了……”
“唉,跟这种人一个班真是压力山大,感觉我们学的和他学的都不是同一个东西……” “这次最后那题全校就他一个人完全做对,听说年级组老师都讨论了半天他的解法……”
这些议论像细密的针一样,精准地扎在孙骏韩心上最敏感脆弱的地方。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和骄傲,都在这种对比中被碾得粉碎。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冲上他的头顶,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他猛地将手中的试卷揉成一团,狠狠地塞进抽屉最深处,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几个正在讨论的同学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目光触及孙骏韩阴沉的脸色时,立刻噤若寒蝉,尴尬地移开视线,压低声音,或者干脆散开。
孙骏韩抬起头,目光阴沉地射向前排那个依旧淡然看书的背影。沈闻竹似乎完全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着,仿佛刚才同学们惊叹的对象根本不是他。
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那种游刃有余、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碾压众生的姿态,最是让孙骏韩感到愤怒和……一种深切的无力。
凭什么?他牺牲了所有的娱乐时间,放弃了心爱的篮球,每天泡在题海里,眼睛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换来的是又一次被拉开的差距,是老师那句“看看沈闻竹同学的方法”的点评。而那个人,似乎永远那么从容,永远纤尘不染,连争抢都显得不屑一顾。
嫉妒像有毒的藤蔓,在他心里疯狂滋生,缠绕着他的理智,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僵硬,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背影上,仿佛要将其灼穿。
而与金字塔顶端这无声却激烈的风起云涌相比,班级的后排则显得平静(或者说麻木)得多。
程清响看着自己那份依旧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试卷,叹了口气,倒是没什么意外。各科分数像往常一样,不高不低,勉强维持在一个不至于让老师频繁找家长,但也绝对与“优秀”无缘的水平。
他拿起数学试卷,96分。比上次月考的92分多了4分。选择题蒙对了两道,大题第一问也碰巧写对了一个公式。物理52分,比上次的48分多了4分,至少选择题分数高了一些。英语是最玄学的,阅读理解这次似乎运气不错,多蒙对了几道,竟然考了71分。语文一如既往的稳定,75分,不好不坏。
总排名出来,他年级排名第278,比上次的285前进了7名。班级排名从35升到了33——毕竟有人退步得比他更厉害。
“可以啊响哥!有进步啊!”王浩大大咧咧地凑过来,一把抓过程清响的成绩单,夸张地叫着,“数学居然及格了?96分!牛逼啊!”
程清响笑骂着推开他:“滚蛋,老子上次也及格了好吗?92分不是分啊?”他语气轻松,带着惯有的散漫,仿佛对这小小的进步毫不在意。
周洲也转过头来,笑着加入调侃:“响哥这是要发力了啊?下次是不是要冲击班级前三十了?”
“拉倒吧,前三十那是人待的地方吗?压力太大,不适合我。”程清响摆摆手,拿起桌上的水瓶灌了一口,目光却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瞥了一眼前方。
就在那一刻,物理老师刚好叫到沈闻竹。那个清瘦的身影从座位上站起来,步履平稳地走向讲台。老师指着试卷最后一道大题,脸上带着讨论和探究的神情,似乎是在询问沈闻竹关于另一种更精妙解法的细节。
沈闻竹微微侧着头,专注地听着,偶尔点头,修长的手指在摊开的试卷上轻轻点着,低声说出自己的看法。
阳光透过窗户,恰好照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将他与周围喧嚣嬉闹的人群清晰地隔离开来,仿佛自带一种宁静而耀眼的光环。
那个场景,像一幅构图精美的画,主角从容、优秀、光芒初绽。而自己呢?
程清响低头看了看自己桌上那张皱巴巴、有着不少红色叉号和潦草字迹的数学试卷,刚刚因为微小进步而产生的那一丝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喜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落差感彻底淹没。
他和沈闻竹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百多名的排名,几百分的差距。那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沈闻竹的世界里,是清晰严谨的公式、是巧妙优雅的解法、是老师的赞赏和未来的无限可能。
而他的世界,是及格边缘的挣扎、是蒙选择题的运气、是网吧里喧嚣的游戏音效和无所事事的黄昏。
那是两个永远无法交汇的世界。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自惭形秽的感觉,像冰冷的潮水悄然爬上心头,浸透了他的每一寸感知。他甚至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瞬间为多考了七八分而产生的窃喜,都显得那么可笑而可怜。
他猛地收回目光,像是被那光芒烫伤了一样,把桌上的试卷胡乱揉成一团,看也不看地塞进书包侧袋,拉链猛地拉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走了走了,别瞅了,再看也变不成学霸。”他用力拍了一下王浩的背,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不耐烦,“晚上到底去哪家?老地方还是新开的那家‘星际航线’?听说那边机子新,键盘手感好。”
“行啊!就‘星际航线’!我早上来的时候看到他们贴海报说充一百送五十!”周洲立刻响应。
“那还等什么?赶紧的,放学抢位子去!”王浩也兴奋起来。
程清响大声附和着,用更大的喧嚣掩盖住内心深处的失落,用惯有的散漫和无所谓,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这是他最擅长的方式,也是他唯一的铠甲。
鸿沟依旧横亘在那里,冰冷而现实,不曾因任何人的情绪而有丝毫改变。偶尔因小组合作或意外事件而产生的细微联系,在那巨大的、无法逾越的成绩落差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不值一提,就像阳光下的露珠,短暂地闪烁一下,便迅速蒸发,不留痕迹。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也因此被分割成了不同的密度,前排明亮而稀薄,后排嘈杂而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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