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为瞻前顾后、欲言又止的大人前，我们都曾是烂漫得连暑夏的酷热都不知为何物的孩子，那时也不懂，一生中最难忘却的、永远怀念的至真至纯，竟如此短暂。

八月的溪永市蝉鸣聒噪，不绝于耳，傍晚时分仍闷热难耐。

小区里人很多。

下班的打工人神色匆匆归家心切，早早用过晚饭的老人已开始饭后悠闲地散步，两三成群的初中生互道着明天见……

健身器械区的三个小孩儿似乎已玩腻了下午的游戏，都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蹲着、站着。

也许是休息了好一会儿还没等到家长来叫她们回家吃饭，余安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钦才哥哥，上小学好玩吗？”

梁安舍随即站起来说：“对，我们也要上一年级了。”

梁钦才对上那两兄妹投来的目光：“等开学我就上二年级了。上学好玩呀，有很多同学一起玩，但是上课不能说话。”

余安予眨巴眨巴眼睛说：“那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呢？”

“嗯，我想想。”梁钦才挠挠背接着说，“不好的就是得写作业，写完了才能玩。”

“写作业跟画画一样吗？”梁安舍问。

正巧此时梁钦才他爸梁海路过，提了个公文包大步流星地走着，面露喜色。

“你要写的跟画的一样该挨板子了。”梁海对着梁安舍说，然后又转过头看向梁钦才，“晚上去你小叔家吃饭啊，爸爸有事晚点回来。”

余蓉一开门，余安予和梁安舍粘腻地叫着妈妈，梁钦才跟在后面喊了声：“婶婶。”

“快进来吧，都去洗手去。”

趁小孩们换鞋洗手的功夫，余蓉走到餐桌前，梁山正在摆碗筷。

余蓉有些不快：“还得拿一副碗筷，钦才来了。”

梁山应了一声，没有任何情绪地拿了碗筷过来摆好。

吃饭时，余蓉倒是给三个孩子都夹菜，柔声说：“都多吃点，慢慢吃，等上小学了在学校也要这么乖乖吃饭哦。”

“爸爸，我们的自行车买了吗？”余安予问。前几天他们商量好，上学骑自行车去，家跟学校这2公里左右的距离正合适。

梁山正准备开口，余蓉踢了他一下。

“买，额嗯，还没有，明天爸爸去买。”梁山回答到，眼神却一直瞟向余蓉。

“好吧，你别忘哦，我要蓝色的，妹妹要黑色的。”梁安舍喝着汤说。

余蓉正给梁钦才盛汤，也问到：“钦才喜欢什么颜色的呀？”

梁钦才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说：“我也喜欢蓝色，浅蓝色那种。”

一直到晚上十点，梁海还没来接他儿子回去，梁山夫妇只好让钦才和安舍一起睡下。

安顿好孩子们后，余蓉坐在床边擦脸，对梁山说：“你哥又在折腾啥，当初不务正业钦才他妈跑了，这孩子都上一年小学了他还不知道安分。”

“他前几天说是有个很好的投资项目，估计又忙着挣钱了。还问我借钱了，我说我两个孩子要上学，不敢冒这风险，也暗示他钦才上学也得花钱嘛，他没听进去。”说罢，梁山摇摇头。

余蓉一下转过头睁圆了眼睛盯着他说：“一分都别给他啊！他就是个无底洞，摊上这么个爸，钦才是真命苦了。对了，明天你把钦才的车买了再一起给他们，不然让钦才眼巴巴看着安舍跟安予在那笑啊闹啊地宝贝自己的新自行车，人家孩子也很敏感的呢。”

“对，知道了。”梁山等余蓉躺下才熄了灯。

一家人逐渐进入梦乡，而醉醺醺的梁海才提着公文包回家。出门时的空包，现在依然扁瘪，但里面悄然躺着一张高额借条。

很快就到了开学的日子，早高峰车流量很大，梁山在溪永市第一小学附近的十字路口指挥车辆。

余安予和哥哥、堂哥一同骑行在清晨的阳光中，说说笑笑，满脸期待。

当梁山看到他们从一侧的非机动车道经过，顺利在学校门口停下时，心里踏实了几分，移开恋恋不舍的目光继续投入工作中。

校内是不允许停车的，自行车都只能放校外的停车棚里，梁山指挥着一辆黑色轿车在距校门50米处停下。

一身贵气打扮的江蕙从驾驶室出来，接着两个女孩也从后座下了车。

江蕙蹲下给代晚纤整理了衣裙，摸摸小脸说：“第一天上学要乖哦，多认识些好朋友，哪里不好的都回来给妈妈讲。”

然后她起身看了看代书岚，说了句：“你也是。”她语气尽量放得温柔，可说完也没给这孩子笑一下。

代晚纤主动牵了代书岚的手，两人蹦蹦跳跳地走向学校，走到校门口时，代晚纤回头朝江蕙笑了一下，江蕙又给她挥挥手。

代书岚见状也回头看看，却只见江蕙转身进入车里，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三岁前的记忆已模糊不清，但代书岚记得某天被爸爸领到另一套房子里，大人们关在书房吵了很久的架，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拉着她进的屋。

那天过后，她就成了父母口中的双胞胎，有个姐姐叫代晚纤，姐姐被江蕙宠得有几分任性，但她和代书岚相处得还算融洽。

代书岚总是觉得记忆中的妈妈是另一幅面孔，可她从来没在家里提及，很小的时候她就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家里多少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特别是在上学后，代晚纤学习更加细心认真，成绩比代书岚好上一大截。代书岚上课就喜欢在课本上涂涂画画，被老师发现好几回，最后老实忍无可忍叫了家长。

江蕙来了学校两次，客气地跟老师道歉，而面对代书岚只是冷漠又愠怒地说了句“事不过三”，便转身离开，丢下代书岚一人在走廊上被来往的小朋友盯了又盯。

自此之后，代书岚变乖了，至少是表面上变乖了。

她知道自己的淘气和错误是得不到宽容和理解的，给家里惹一点麻烦的就是有罪的，好几天都得不到好脸色。

令人欣慰的一点是，代书岚成绩慢慢提升一些，在班上处于中上水平了。尽管她还是喜欢涂涂画画，不过把阵地转移到了图画本上。

那是江蕙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的，代书岚和代晚纤一人一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