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要的是一个结果,不是问题。如果真去杀死这群山贼,便是以暴制暴。这样解决不了根本性的问题,甚至还会引起暴动。
魏知易将手中的长剑插入地面,他站在长剑的旁边,望向人群。
而他望着的人群并非山贼。
“他们所犯的恶,大理寺会按照南江律法去处理他们。而你们杀死他们,大理寺依然会按律法处理。”
他退后一步,将面前的长剑露出来。魏知易视线扫过人群,缓缓说道:“结果如何,交由你们。”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可以去杀那群山贼,但杀死之后的结果将由他们承担。
江程安站在原地,他抬眸望向魏知易。那人站在阳光之下,立在人群之间,寒光照在那柄长剑之上。
魏知易的四周空无一人。
他看不懂魏知易。
如果真的有人拔出那把剑杀掉山贼。那魏知易绝对会被安上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真的非杀不可吗?
有些人在心中问道。
他们身为底层的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苦楚。若是想去怨,要去怨那群山贼。
可山贼为什么成为山贼呢?
人群中沉默一片。
一炷香后,无人上前。
两炷香后,无人上前。
等待之中,忽然有人从人群里缓慢地站起身来,那是一位迟暮的老人,墨色的头发已经全都变为白色,他的眼睛满是沧桑。
旁边有一少女搀扶着他。
老人那双疲惫的双眼落在魏知易身上,似是饱含着泪水,“少卿,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老人的声音嘶哑,语调还带着些许颤抖。他将手放在心口,拄着拐杖,屈膝朝魏知易所站的方向行了一礼。
这一拜,包含着他心中所有的情绪。
人群中没有人去阻拦,也没有人去反驳。
魏知易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垂眸点头示意,他没有避开这一礼。
他认得这位老人。他听说过关于这位老人的佳话。
老人年轻时帮过风雪城里的很多人,所以很多时候他说的话,旁人总会给他几分面子。
他的话便是代表了他们。
山贼之所以成为山贼,也只是为了活着。
他们在成为山贼之前是风雪城的百姓,在成为山贼之后也是风雪城的百姓。
所以有些事说不清,理不得。
是非杀不可,却也不是非杀不可。因为结果已经注定,死去的人从来都不会复生。
死亡,从来都不是解决事情的唯一选项。
在这之后,魏知易下达了三个命令。
第一,将官府中滥用职权、贪污百姓钱财的人压入牢中,等候大理寺发落。
第二,所有山贼的名字都将登记在册,由官府严加监管。
第三,风雪城中的人若有难可寻官府之人,而后官府将事件分发在那些登记在册的人手中。待到事情结束之后,根据事件的完成度来对这些有过之人进行判定。
第一条和第二条的下达很顺利,但第三条命令下达时却是有一些人去反对。
官府的人并没有全部被换掉,只换了一部分。而新上任的那些人,都是魏知易经过观察后精挑细的人。但那几个人并不知道自己是魏知易特地挑选出来的。
而后不久,风雪城城主入狱的消息和俞城瘟疫的消息一同蔓延开。
魏知易让飞鸽将山贼解决的消息带到宫中。
山贼虽然已经解决,但风雪城的局面并不稳定。新任城主上任,瘟疫的消息又让风雪城里的人陷入恐慌之中。
魏知易一时间抽不开身。
唯一庆幸的一点是风雪城里暂时并未有人感染疫病。
百幺的书信迟来了很久,魏知易也终于从那封书信中知晓这次疫病的传播途径。
是血液。
清风落入庭院中,将绿意燃烧殆尽,魏知易仍旧穿着冬衣,喜鹊尚在屋檐之上鸣叫。他抬头望着,天边的色彩呈着淡淡的蓝色。
他抬手将手中的白鸽抛向空中。
那白色的翅膀自蓝天中张开,它抬首飞向天边名为“远方”的地方。
“你错了,错了。”落日之中,一位老人留着泪说着,他躺在摇椅上,手指扣着扶手。
他下手很重,如同一种不甘。
站在他面前的青年是那山贼中的一员。他躺在老人的旁边,双手交叉在脑后。
青年听到老人的话,心中不以为意,“爷爷,大当家说要杀人,那就是要杀人。不然被踢出山头,还上哪去弄银两去。”
老人听到他的话,心中甚是气愤。他抄起手边的扫帚就朝那青年打去,“满口胡话!”
走向暮年的老人力气自然比不上年轻的人,但那青年却没有反抗,而是笑着躲开。他怕他一反抗,这老头就彻底死了。
“都是一个城的人,这算是个什么事!”老人见自己打不着他,心中越来越气,他挥舞着扫帚,悲愤地说道。
那话语中满是怒火,似是不甘似是愤恨。
他恨,恨自己的孙子没有想通,恨自己没有教好他,也恨这个荒谬的世道。
那老人的眼中没有眼泪,但他的心已经满是疮痍。
青年只是笑着说上几句,老人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越跑越远,直到看不见身影。
悲哀的情绪弥漫在空气之中,春日的阳光却是带不来一丝暖意。
后来,那青年来的次数少了,脸上的笑容也少了。
再后来,这院子中再也看不见那位老人。
老人不是病死的,是自尽的。
他在闭眼时还在怨着。
也许是在怨那青年看不清,也许是怨这世间的事情分不清。
他始终解不开心中的死结,因为事情的矛盾。
院中的杏花又开了,花瓣落在书本上。老房子的古朴在岁月中得到沉淀。
院子中有一个小孩坐在父亲的怀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她被那书本之中的花瓣吸引了目光。
她重复着父亲口中的话,强忍着不去看那花瓣。
她是青年的孩子。
“若无秋冬……换旧时,何来春、春、夏添新、枝。”
小女孩读完这句话,开心地拍手笑了起来。
青年笑了笑,他轻柔地抚摸着女孩的脑袋,让那小女孩再念上一遍。
小女孩乐呵呵地拍手,她抓着书本上的花瓣,高兴地张开手臂,大声喊道:“若无秋冬换旧时,何来春夏添新枝。”
小孩子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依旧很开心,因为她已经可以完整地读完这句话。
院子里的花开了,花香弥漫。那香气很淡,不深刻,但却总会在人的记忆力翻滚,如同一根羽毛。
青年抬头看向院子里的杏花,那花是奶白的颜色,和记忆中的花并无差别。
可现在坐在这里的人却不再是当初的人。
青年心中默默地念着这一句诗,心中只剩下一抹悲凉。
老房子的大门被打开,野草在风中摇曳,那腰间的令牌和那熟悉的刀刃令人有片刻的恍惚。
来人表情冷硬,他抬头望向坐在那里的人。
“玄广。”他念了一声那人的名字。
他们找了这人这么多年,终于是在这里抓到了他。
不得不说,这人的易容术还挺厉害。如果不是他们已经得到消息,还真认不出来这人。
青年,不,他已经是一个中年人。
玄广当初放火烧山之后便一直逃跑,而今也终于是被抓到。
一双疲劳的眼睛望向前来的官兵,他留着短而粗的胡茬,完全看不出是易容的样子。
这么多年他总是在做噩梦,而今噩梦来临,也终于是有了解脱的实感。
他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缓缓说道:“你先去找你的娘,好不好。父亲和他们聊些事情。”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着头,她从父亲的怀里站起身来,小腿不断向前跑着。她的母亲在屋里。
杏花的香气仍旧停留在这院子之中。
玄广缓慢地站起来,明明尚未老去,但他的步伐却已经如同一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人。
一个官兵探头朝那远去的小姑娘看了一眼,缓缓问道:“你藏了这么久,居然还娶了妻?”
那官兵似是诧异。
玄广转头顺着官兵的目光看去,随后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道:“只是在街上随便遇到的孩子。”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不舍,如同在谈论一个陌生人一样。
官兵半信半疑地点头。
“我们走吧。”
两位官兵站在他的旁边,他们一前一后地向外走去。
有人站在院子的暗处望着他们。
小女孩望着他们,疑惑地看着几人朝外走去。她转头问着自己的母亲,“阿娘,爹爹怎么出去了?”
爹爹不是说只是说话吗?怎么说着说着就出去了?
站在女孩身边的女子垂眸望着自己的女儿。她蹲下身来,心中苦笑。
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柔声说道:“爹爹啊,去给你摘月亮去了。”
小姑娘听到这话,高兴地笑起来,“真的吗?真的吗?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她期待着母亲口中的月亮,也期待着父亲手里的月亮。
杏花的香气依旧如昨日一般,那身形瘦弱的母亲只是抬手抚摸着女儿的发顶,没有回答。
他们是忽然遇见还是真心喜欢,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若无秋冬换旧时,何来春夏添新枝。
愿安康,不只现在。
2024年最后一天,2025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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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若无秋冬换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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