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课，从英语开始，陈柏川的教法很随意，不从单词开始，拿起叶楚带过来的高一课本的原文就读给她听。
他的英语发音很标准，跟老师放的磁带里差不多，速度也很快，叶楚离了课本只能靠自己盲听，听着听着就跟不上了……
一篇文章听完，她一脸茫然地看着陈柏川。
陈柏川也意识到了，他放下课本，问道：“你们平时背课文吗？整篇文章一鼓作气背完的那种？”
叶楚摇摇头说，“一般背某段或者某几句，整篇文章也可以分段背。”
“那你就从今天开始，整篇文章背下来，坚持这个暑假。你先读这篇我听听有没有读错的？”陈柏川把书递给叶楚，目光注视着她。
叶楚看着不算陌生的英语单词，仿佛回到了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朗读课文，她结结巴巴又带着口音的发音，招来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看着陈柏川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带着鼓励和暖意，她硬着头皮艰难地开口，“e…English is a language spoken ……a…around the world ……”
短短三分钟读地叶楚手心冒汗，紧张地读错了好几个简单的单词。但是陈柏川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结束后，他拿起笔，圈了几个叶楚读错的地方，放慢速度带着她读。重复几遍后，叶楚能流利地读下来了。
“接下来就是背下来了，不要觉得很难，把他们转换成中文，带着自己的理解去记忆。”
陈柏川说完一拍桌子，脚踩在小板凳上，忽然激动起来：“大声读！闭着眼，就想象你在高高的山顶上，在没人的江水边！不要害怕，这里没人笑话你！”
叶楚被他吓了一跳，情绪却又意外地被他感染了，她也站起来，应了句：“好！”
接着便叽里呱啦地大声朗读着，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窗外的蝉鸣声。
陈柏川笑着看她，一副为师甚是欣慰的样子。见叶楚学的认真，他偷偷溜去厨房，拿了一根老冰棍蹲在门口吃。
陈奶奶洗完衣服回来就看到这幕，气不打一处来，“让你教楚楚学习你就自个躲厨房吃冰棍？听听人家背的多认真，肯定渴了，拿一根给她吃啊！”
“奶奶，她才刚开始背呢，这会正在状态不能打扰，等会我吃完再给她拿。”陈柏川嘎嘣嘎嘣咬着冰棍，含含糊糊地说：“你就别操心补习班的事了，陈老师心里有数！”
陈奶奶在院子晾衣服，把衣服甩地哗哗作响，闻言笑得弯下了腰，“哎哟喂，还陈老师呢，这才半天不到就有老师的架子了？”
陈柏川也笑，他想了想，从冰箱里翻出唯一一袋花里胡哨包装的雪糕。
前几天去街上批发的时候还好没批发一箱子老冰棍，听老板的挑了个不一样的，说是小孩子最喜欢这种，里面有七个颜色口味不一样的蘑菇造型的雪糕。
叶楚看着陈柏川递给她的一袋“小矮人”，犹豫地接了过来，说道：“谢谢柏川哥。”
“叫陈老师才有雪糕吃！”陈柏川逗她。
“啊？”叶楚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在开玩笑，又不知道怎么接话，就老老实实喊了一声，“陈老师。”
“你认真的？我开玩笑啊！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陈柏川笑道。
“赶紧吃吧，不用这么叫，叫哥我都挺有压力，叫老师我要压到地下了！”
叶楚吃过这种一个一个的小冰棒，吃起来不过瘾，还不如老冰棍呢。她这么想着，手却不停地撕开包装，拿了个橙色的出来吃。
“里面有几种味道的？”陈柏川猛地凑过来扒拉包装袋。
他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儿，像是柠檬。叶楚不自在地往后移了移，把袋子撑开给他看，“就两种，橙色的是橘子味，绿色的应该是苹果吧？”
陈柏川飞快地从袋子里挑了一个绿色的，生怕别人抢了似的放进嘴里，嚼了两口，点点头，“嗯，是苹果味！”
眨眼间，一个“小矮人”就被他吃完了，嘀嘀咕咕地说：“雪糕批发店的老板说有七种不同口味的，怎么这袋只有两种啊？”
叶楚都替他感到牙酸，“你牙不冰吗，吃这么快！”
陈柏川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我牙好！吃嘛嘛香！”
一袋“小矮人”吃完，陈柏川开始上数学课。
他挠挠头，翻了翻叶楚带过来的数学书，面色尴尬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教你了，你就跟我说说你哪些知识点不会，或者把你暑假作业不会的题拿出来我看看？”
叶楚拿出一本作业书，不会做的习题她一般会做个标记画个圈，放眼望去百分之三十都是圈。
陈柏川做题很快，叶楚觉得难的题目他看一眼就开始在草稿纸上演算，不到两分钟就做出来。
叶楚感觉自己被他衬托得像个傻瓜。
特别是陈柏川开始对着他的演算过程跟她讲题的时候，恨不得把每个步骤的背后逻辑都捋出来给她听，简直可以称为保姆级教学。
“这步怎么来的知道吗？我有个公式直接套的，你要是没懂我再给你回忆一下那个公式，是三角函数……”陈柏川开始给她讲最基础的公式。
叶楚没打断他，她发现陈柏川的理解方式跟她不一样，不靠死记硬背，那些公式很自然的就印在脑海里了。
她听得很认真，跟着陈柏川带着魔力的嗓音徜徉在数学的世界里，第一个觉得这门课这么有意思。
两个小时悄然过去，陈奶奶十一点半的时候敲了敲了门打断了他们。
“吃饭了！再忙着学习也要吃饭啊！”
陈柏川一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旧钟表，讶然道：“这么快就中午了！奶奶你做完饭了？还说我来做呢？！”
“做完啦，就拌就点凉皮，切了点昨天做的卤牛肉。”
陈奶奶见叶楚收拾东西，急忙拉住她，“楚楚别走了，就在这吃吧，这会儿正晒得慌。我刚打电话跟你妈说好了，你下午再回去。”
老人的手很粗糙却很踏实温暖，是干了一辈子农活的手，叶楚被这双手牵着走进厨房，不忍心挣开。
厨房靠窗摆了一张小桌子，桌边立着一个电风扇正呼呼地吹着。桌上摆了三碗凉皮，白白的粉皮上铺满了黄瓜丝，卤牛肉和豆芽，淋了一层辣椒油，看着让人食欲满满。
叶楚刚坐下，拿筷子搅拌均匀，左边的陈柏川已经风卷残云般吃了两大口，冲陈奶奶竖了个大拇指，“奶奶，您做的辣椒油无敌了！真香！”
“香就多吃点！你那碗给你放了两大勺辣椒油，不够奶奶再给你做，做这个快，东西都是现成的。”陈奶奶说完又催叶楚，“楚楚你赶紧吃啊，是不是吃不习惯啊？”
叶楚摇摇头，连忙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刚才看陈柏川吃饭看忘了，那人吃饭怎么这么香，看得人禁不住食指大动。
一大碗凉皮把叶楚吃撑了，她瘫在床上十分后悔，明明昨晚才说今天开始减肥的……
刚才还想帮着洗碗顺便消化一下，还没靠近灶台就被陈奶奶推出了厨房，“你跟我去我屋里躺躺，上午学累了吧？没几个碗，让柏川一个人洗就行！”
陈奶奶的房间带着股艾草味，淡淡的，闻着很安心的味道。
她摇着一把蒲扇，慢悠悠的送来凉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叶楚聊天，
“楚楚啊，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我还是好几年前过年的时候，在街上赶集看到过你，那会儿你妈带着你买新衣服，你长得白白净净，乖巧又可爱……
村里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少，我还担心柏川来了没伴儿，现在不挺好，你们差不多大，能玩到一块去……”
叶楚笑了笑，也不知道陈奶奶就这一上午怎么看出来陈柏川能和她玩到一块儿的。
她闭着眼睛温声说，“柏川哥比我大两岁，下半年都要去B市上大学了，是大学生了，在他眼里我可能就是个小孩儿。”
“他才是小孩心性呢，比你大两岁还没你懂事听话，升学宴都不办了非要犟着来我这呆着，谁劝他都不听。”
陈奶奶叹了口气，接着念叨：“我也想我孙子啊，来我这住两个月我当然乐呵。又担心没办成升学宴，这孩子留了遗憾……”
叶楚强忍着睡意安慰着，“陈柏川来陪您也挺开心的，其实升学宴只是一种仪式和人情往来，他可能不喜欢这种场合吧。”
后面陈奶奶说什么叶楚听不清了，只模模糊糊记得她好像骂了几句陈柏川的爸爸。
“都怪他爸！说了我就来气……算了算了，不说了！”
“嗯……”叶楚应和了一声，沉入梦乡了。
醒来已经两点半了，叶楚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陈奶奶还想挽留，叶楚都不好意思了，说好的两小时已经呆的太久了。
在门口和陈奶奶道别的时候，陈柏川揉着眼睛推开了房间门。
他换了件黑色篮球背心，靠在墙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眯着眼睛看了眼叶楚，打招呼的声音还带着睡意，“要走了啊？”
叶楚点头，朝他摆摆手说，“明天见。”
陈柏川懒洋洋地抬了抬手，晃了逛，“拜，回去好好写作业，不会的明天带来问。”
“好。”
叶楚没走多远，又路过那池荷花，它们在盛夏骄阳下开得很灿烂，有一朵粉色的靠近路边，叶楚目测了一下，便蹲下来，伸长手，微微探出身子想摘下来。
手指尖勉强能够到，还差一点儿，她收回手，不甘心地看了看花，脚又往水边挪了一小步，刚准备伸手，就被打断了。
“叶楚你干嘛呢！你要掉水里了知不知道？！”陈柏川从他家门口边跑边喊，风把他的头发往后吹，篮球背心也鼓起来了，像只展翅的黑鹰。
叶楚没回他，低头看了眼水里自己的倒影，圆圆的脸，普普通通的长相，眼睛也不大，蹲在地上像座小山一样的。
她自嘲地想了想，假如掉进水里，胖子也能很快浮起来的。
她站起来，就看到陈柏川一副生气的模样靠近，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高声问：“你想啥呢，小学生放暑假都知道要远离水边，你多大人了还不注意！”
陈柏川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小船，这会儿发脾气，眼睛瞪的圆圆的，让叶楚想到了田里的小青蛙。
“我想摘花，荷花带回去用水养着，也能开很久呢。”叶楚老老实实回他。
陈柏川放开手，打量了一下那朵花，蹲在叶楚刚才选的位置，一伸手，咔嚓一声，轻轻松松地摘下来了。
“给你。”陈柏川把花递给叶楚，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太凶了，这会儿试图缓和气氛，打趣道：“摘我家的花不通知我啊？要不是我在门口看了眼你走到哪了，你就把花偷走了？”
叶楚这次知道他又在开玩笑了，只不过她意识到水边确实很危险，她虽然会一点基础的狗爬式游泳，万一出什么事也不顶用。
“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安全。”叶楚说完，接过那朵荷花，动作轻轻地，生怕弄掉了花瓣。
“谢谢，我带回去养起来，我妈也喜欢荷花。”
“客气什么，等花谢了你爸妈来挖藕吧，奶奶说今年的水肥，藕应该长得不错。”
陈柏川又伸手折了一片荷叶，甩了甩水，倒放在叶楚头上，“挺晒的，你赶紧回去吧，别中暑了！明天记得带把伞或者帽子吧！”
叶楚转身走回去的路上都能感受到陈柏川的目光，一直到拐过荷塘，走到他看不见的山路上才消失。
左手拿着花，右手摸了摸头上荷叶的卷边，叶楚想了想以前的暑假是怎么过的，似乎只有房间里堆成山的作业和窗外聒噪的蝉鸣，怎么会这么无趣啊？
那朵花后来保持了一周，花瓣陆续掉落，陈柏川问她还要不要再摘一朵，叶楚没再要了，她不贪心，那一朵已经足够用整个夏天去回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