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老人和袁禺意。jiuzuowen
老人难得的露出一点慈和:“说起来也有小半年没见着你了, 朕看看——唔, 这精神头还不错。近日做些什么?可有读了什么书?”
袁禺意自顾自的寻了张椅子斜斜的坐下,胳膊架在椅圈上, 讥讽的一笑:“有什么好做的?有什么好读的?这一世什么都不做,也不能少享一分福,读遍天下书, 也不能多享一分福。我父亲和我祖母就是想不明白, 就真学成了个才学冠绝天下之人,又有何用, 谁还能委以重任还是怎么的?”
老人目现黯然, 想起了自己的长子, 袁昭。
那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曾经抱着他骑马,也曾把他架在脖子上看花灯, 手把手的教写字,那是真心实意的疼爱。后头孩子多了,又个个背后站着一群人,他发现自己一旦看重某个儿子, 便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渐渐的, 他变得喜怒不形于色,这样久了之后,对这些儿子他也确实看淡了。
老人看向袁禺意, 这个孙儿同他父亲生得很像,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昭儿,也怨不得他移情,偏他也是受着委屈的,就更叫人先天就对他带着几分包容。
袁禺意今日一身素服,更衬得人俊俏,只他眉眼间除了讥诮,还有几分沉郁。
老人心中一转,便知袁禺意今日必是去红枫寺了,若是进了城,也不会回来得这般快。
“今日是你父亲的忌日,你去红枫寺给他做法事了?”
袁禺意眉眼一沉,嗯了一声。
老人想起来,也是心中郁郁,一时两人沉默不言。
老人站起来:“走,去看看他。”
袁禺意眼现厉色:“你不配去给他上坟。”
老人负着手,势如山岳,沉声道:“住口!朕是他的父亲!”
袁禺意气势争锋相对,但忽而想到父亲生前无数次盼着祖父前来,便握住拳,转身向外走去。
袁昭和妻子的坟就修在山庄后的一座山上,看起来就像一般富户的坟头,并无特别之处。
只坟前堆着新鲜的祭品,有大堆的纸灰,风一起,纸灰吹得四处飘动,显见得袁禺意一早就来上过坟了。
老人默默的立在坟前,自有人快速的端了祭品、酒水、香纸和火盆上来。
待摆上祭品,老人上了香,在坟前洒下酒水,这才蹲下来,慢慢往火盆里添纸钱。
“昭儿啊,你在下边可好?”
“有我的威势护着你,一定好。”
“若有什么缺的,你就入梦来。”
“若有来世,还来做我的儿子……我一定好好弥补你。”
他一边烧纸钱,一边低低的说着。
袁禺意待要嗤笑,又忍住了。
李宁湖心神不宁的在间小厅里待着,正想着事,就听人喊了一声:“东家!”
李宁湖扭头一看,是窦玄章。
她垂下眼:“你怎么来了?”
窦玄章几步走进来:“山上护林的小厮远远见袁家山庄里闹翻了天,听着在嚷走了水,便回去说起。我方才正好回了庄子,一则想着袁二公子对东家向来不薄,有事很该相助,二则今儿是腊八,万一东家来探望老夫人,岂不陷落于此?便领着人过来走一趟,果然听得东家在此。”
李宁湖点点头:“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窦玄章见她面有愁色,便知她心中有事,待要询问,又觉逾越。
两人默默无语,李宁湖一扭头,又见他正看着自己,连忙道:“正想起来我的披风怕是给火烧了,不如你回去后让人不拘哪一件,给我取了送来。”
窦玄章微微一笑:“已让人带了来的。红曲,将披风取来。”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清脆的应了声,迈步进来,手上整齐的捧着件叠好的披风。
李宁湖拎起一看,石青的缎面,看着很素,其实内里缝着狐皮,暧和得很。
她将披风系上,如此便掩了她一身仓皇从火里跑出所蹭到的灰土了。
窦玄章略一沉吟道:“东家可是想等着袁二公子说话?今日山庄有事,若要等着他得空,许是晚了。”
李宁湖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呢,今儿腊八节,她还得回去赶饭呢。
只是今天老夫人这事,算是被她给诱发的,她话没说清就走了,回头管事向袁禺意回禀清楚,可叫她怎么有脸呢?
因此她只道:“今日事,我却推不得责任,必得等着向他解释。你派头曲送大曲回我家去,跟我祖母回禀一番,只说我一时半会且回不得。”
两人正说着,就听一人道:“李姑娘,真是巧。”
李宁湖侧头一看,便见先前跟着那老人的少年站在门外,拢着袖子,笑看着她。
李宁湖施了一礼:“袁公子。”
这少年笑着道:“不必多礼。”
缓步走进屋来。
少年目光一转,看见了窦玄章,目中异色一闪:“听说窦四郎与一酒坊做管事,却不想今日在此见着了。难不成李姑娘就是醉庐的东家?”
李宁湖点头,目光跟着扫过窦玄章:“正是。”
她发现窦玄章神情很平静,但她与他也算是极熟的了,总觉得他这平静下边,有一丝紧绷。
少年站定微叹:“醉庐的美酒,当是一绝啊。李姑娘年纪轻轻,好本事。”
李宁湖听了高兴,这玻璃纯粹是她看着有一座银山想捡,但酿酒却是她家传的本事,她也自有一份天赋在里头,听得夸奖,倒比赚了银子还高兴。
“袁公子谬赞了。”
少年见她真因为一句夸奖而高兴,倒是有些意外,笑吟吟的看向窦玄章。
窦玄章深揖到底:“罪人窦玄章,见过庆郡王。”
李宁湖这一惊非同小可,瞬间像兔子一样弹向一边,瞪大眼睛看了看窦玄章,又看看了这少年。
庆郡王给她这反应逗得哈哈大笑,只对窦玄章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
李宁湖等回过神来要行礼,庆郡王忙道:“免礼免礼。”
他看李宁湖这一副蒙圈的样子,便觉可乐,对窦玄章道:“你这东家,与我二哥往来都这般密切了,你就没向她透露一二?”
窦玄章不动声色:“袁二公子不欲透露身份。”
庆郡王闻言,便叹了一声:“唉,这拧巴劲儿,谁也比不了。”
他走到屋中桌边坐下,问李宁湖:“李姑娘,你这醉庐的美酒,我都使人去买过,就不知你自家可有什么不外卖的极品美酒?”
李宁湖定了定神:“……倒有一种药酒,只自家人饮用,未向外售卖的。”
庆郡王很感兴趣:“这是为何?”
李宁湖道:“因着它药材难得,处理起来又繁琐,一个不慎便有毒性,我……民……呃,臣女不敢假他人之手,亲自酿造,这出酒便不多。且功效也未比醉庐在卖的药酒高去多少,只这味道,略胜一筹罢了,是以未向外售卖。”
庆郡王想了想:“若单说药效,不如去喝那药汁子,喝酒便是求这味道,这酒必不能少了我的,明儿我便遣人去醉庐买,你给我备好了。”
李宁湖也不敢不应啊,只得应是。
庆郡王又道:“你自称臣女,你家何人出仕?”
“臣女三叔是一翰林。”
庆郡王点头,正说着,袁禺意从外边走来,看着庆郡王道:“你们该走了。”
庆郡王起身:“谁家不是对我扫榻相迎?偏你这人,开口就赶。”
袁禺意看他一眼:“你不是喜求味道?正是教你多尝一味。”
庆郡王看见门外有名侍从站着,也知是要走了,便往外走去,嘴上道:
“罢罢,我最不喜与人起意气之争,走便走了。李姑娘,别忘了酒。”
待人走了,李宁湖望着袁禺意,只觉无所适从。袁禺意看着李宁湖,也有些尴尬。
李宁湖就不太绷得住,干脆伸头一刀了:“殿下……。”
袁禺意抬手止住:“我不是什么‘殿下’,乃是一白身。你以前怎么称呼,现在就怎么称呼。”
李宁湖愕然。
袁禺意对这庆郡王的态度称不上好,应该地位不比他低才是,怎么说是一白身呢?
袁禺意微叹:“小丫头,随我走走罢。”说着便往外走去。
李宁湖应是,连忙跟上。
窦玄章停在原地,目光幽深的望着两人背影。
两人一路走到了池塘边,天气虽寒冷,但却没上冻。池边假山洞里有个瓷瓮,里头装了些鱼食,
袁禺意掏了一把出来,洒在湖面,引了一群鱼来吃食。
袁禺意见李宁湖立在他一丈之外,神情也不如平日灵动,便知她是起了疏离之意了。
这两年两人虽不是时时见面,只但凡见面,便相处融洽,早已有了一份情谊。袁禺意想到她的疏离,心中便有些不适。
此际抿了抿嘴角,道:“我并非故意瞒你。我确实是当今皇帝的孙儿,然这身份却不会被正式承认,只是一白身而已。我若以皇孙自居,岂不是硬往面上贴金?”
李宁湖这脑子里就开始头脑风暴。
袁禺意看她眼睛望天,脸上神情变幻,就没好气道:“少胡思乱想。我祖母,在当今皇上未得势前与他合离,并以死相胁迫,将我父亲的名字从袁氏族谱上勾了去。”
李宁湖吃惊的张大了嘴。
如今民风虽开放,但合离还是很难的啊!寡妇再嫁倒是容易。
这么说,袁老夫人这是差一点成为开国皇后了?难不成是因为错失皇后宝座,这才被刺激得疯了?
袁禺意面无表情的盯着湖面群鱼争食。
“当年我祖父身处乱世,却人才出众,得道多助,眼看要成了气候。平陵常氏家主手握兵权,然其身老气衰,家中子弟又纨绔无能,便想将常氏女嫁与我祖父,二十万大军当作陪嫁。”
袁禺意哼笑一声:“二十万大军若到手,怕是能省下五年功夫不止,群雄逐鹿之际,岂可耽搁一日?于是便要贬我祖母为妾,迎娶常氏女。”
袁禺意平日嘻笑无常,此际情绪并不激动,却有一种无奈。
李宁湖默默看着他,为他觉着酸楚。
“我祖母当时性情刚烈,站在城头拿刀架在我父亲脖子上,非要合离,带走我父亲。”
“此事按说难成,无过嫡长子怎可除族?但这却是常氏愿意看到的……这事最后还真成了。”
“呵,当时天下势力众多,谁又能知道我祖父还真能当上皇帝?自那以后,人人耻笑我祖母有眼无珠,当皇帝的妾,那叫妾吗?”
李宁湖觉得他的痛苦在平静下涌动,连忙道:“别说了,就照从前一样相处。”
袁禺意心绪撕开了一道口子,却不想停止,他慢条斯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一个再刚强的人,也受不了全天下的耻笑。她开始喜怒无常,一时咒骂祖父,一时又想着祖父会来接回她们母子。可是,没有,这是一桩丑事,需要将前情掩埋。在祖父坐稳龙位,展现出铁血手段手,提起这茬的人,逾来逾少了。”
“祖母被迷了心窍,她开始逼着我父亲读书,指望着他考状元,一鸣惊人,金銮殿上与祖父相对,叫祖父看到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
“我父亲的身体,并不强健,心事重重,苦逼之下,那年腊八终是……。”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家里总是很古怪压抑,下人们不敢说话,处处愁云惨雾。只有父母才能让他安心,谁知道竟都先后去了。他的世界便崩塌了。
他语调很平淡,李宁湖却能感觉到他的伤痛,鼻子一酸,眼里有了些水光。
袁禺意笑笑:“你哭什么?”
李宁湖摇摇头,鼻头红红的,眼里虽有水光,毕竟没有落泪。
她在想,他说不定很恨袁老夫人,但这又是他唯一的亲人,远不能远,近不能近。
袁禺意托她探望袁老夫人时,她不是没有感觉到奇怪,然而她想回报,也想抱大腿,并未深思。此时想明白,更生一股心酸。
“我只是丑事的证据,不得承认,一世与皇位无缘,那老头儿便可放心的在我身上放些他无处安放的慈爱,却也将我立成了靶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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