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看着泼辣,其实心底还是有些畏惧安云海,她撇过脸,含糊道:“我还要怎么着,难道还要哄着他,又没短他吃,短他穿,村里老孙头还将他家哥儿卖去大户人家当小厮了,就他金贵。”
安云海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我知道你在咱们这个家劳苦功高,也总为家里想,他反正马上就要嫁人了,哄一哄又不费劲儿,要是他能拿捏住了长平,以后有咱们家的好日子。”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白梅终于破涕为笑,站起身,又恢复了以往的爽利:“知道了,你放心,我以后注意,我出去看看,那群小兔崽子又在干什么,闹哄哄的,别把门口晾着的菜干霍霍了。”
安云海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出门,就看见找了许久的安十乌一身玉白色长衫,眉眼含笑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
两人对视一眼。
白梅眼珠子一转,咬牙掐了一把后腰,大腿拍得啪啪作响,朝安十乌扑了过去:“石头你去哪里了呀,你这个死孩子,你不知道我和你叔找了你多久。”
“大哥就你一个孩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两死了都没脸见你爹。”
她明明是哭诉,扑过来时又带着气势汹汹的狠劲儿,安十乌下意识后退几步。
王康抬起手中巨剑抵在她身前。
冰寒的剑光晃过眼前,白梅差点没刹住脚步,等反应过来已经身子发软瘫倒在地,整个人瑟瑟发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仿佛带着杀气的剑锋令安云海霎时间呼吸沉重,脸色惨白,还是强撑着走过来扶白梅:“石头,你一回来就这么动刀动枪的,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乡里乡亲都看着呢。”
安十乌笑了笑,他这个二叔,难得的聪明人,只是他的聪明从来都在那些小算计上,此刻这样的场景,他还会在意这些所谓的乡亲吗?
他视线扫过,那些所谓的乡亲立刻变成了鹌鹑,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家活儿原本也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现在恨不得自己没长眼。
有胆子大的年轻人余光瞥见一身白衣负手而立的安十乌时眼神里尽是不可置信。
这个明明眉眼含笑,却满是凌然气势的年轻郎君,真的是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小石头吗?
安十乌脸上的笑意消失,面无表情道:“二叔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能干什么,我不过是想要回自家的房子和地,你不会以为我家的房子住久了,就真的成你家的了吧。”
安云海脸色难看至极:“我可是你二叔,目无尊长……”
安十乌不耐烦和他扯这些口角,转头看向身后:“官差大人,你也看到了,这是我家曾经掏空家底置办的房子,现在有人抢占不还。”
“还有我家的地,衙门里应该有契书目录,也被这人厚颜霸占,还请大人秉公办理。”
安云海心头一跳,什么官差大人,顺着安十乌的视线这才看到那辆马车旁还站着两个握刀的衙差。
原本朱红色的官服和深棕色的马车颜色太过相似,几乎融为一体,再加上他刚在注意力全在衣服安十乌身上,下意识忽略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瞪着安十乌,压低的声音几近嘶吼。
安十乌第一次在他这个向来说话绵软的二叔身上看到这一面:“我刚刚不是说过了,要回我的房子和地,二叔你的耳朵什么时候这么背了。”
“本来就是我们的家务事,你这个时候喊官府的人过来,是打算和咱们整个安家一刀两断了吗。”安云海语带威胁。
这个时候的族亲分量很重,一个人若是被除族,名声基本也就坏了,对安十乌这样的读书人更是致命的打击。
安十乌早有预料,转头对衙役道:“劳烦您二位了,我就一个要求,让这个占我家宅子的贼人搬出去。”
“而且按照我朝律法,侵占他人财产,要去采石场流放改造三年,我想请官爷见证,明日便去县衙告官。”
安十乌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底一阵发凉。
他最是识时务,知道这个侄子这次是铁了心撕破脸,于是道:“我搬出来就是了,本来也是怕荒废了才住进来给你暖暖房,你既然这么在意当初早说不就是了,如今又闹这一出,岂不是让大家脸上都没光。”
安云海没想到安十乌不过是出走一个多月,不仅整个人面貌气质大变样,办起事情也格外难缠,从前轻易拿捏百试百灵的法子如今竟是不管用了,一时间有些自乱阵脚。
他状似大度的摆了摆手:“我不跟你计较,你家的地,以后就在那里我再不管了。”
人群里有人噗嗤笑出声,大家都知道他不过是勉强挽尊,就那明晃晃的心思,也就他自己以为大家看不清楚。
安十乌似笑非笑,定定看着他不语。
这是还想狮子大开口,安云海看了一眼安十乌身边威风凛凛的差役,咬了咬牙:“孩子他娘,咱们家还有多少钱,全部赔给大侄子,就当是我们这段时间用他家房子和地的租赁金了。”
白梅看了一眼安云海,又看着那两个衙差和安十乌身后那个青年手上刀光锃亮,到底没敢耍心眼:“加上李家的钱,还有之前为明堂准备的束脩,一共有七十两。”
只这一句,原来安静的院子仿佛油锅溅起水花。
大家伙忍不住猜测万分,七十两足够买上十几亩良田了,安云海家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之前看他家紧巴巴的,他们还以为供养一个读书人已经将他们家底掏空了。
安十乌只觉得悲凉,七十两银子就能买断一个年轻人的希望和纯善吗?若不是这场飞来横祸的婚约,原主大约还是那个在爷爷、爹娘宠爱中长大的小石头吧。
他满身气息陡然沉重,安明鑫心头一跳,忙拽了拽他的袖子,眼睛里满是祈求:“小石头,能不能给我爹一个机会,这些银子全赔给你,我们再想办法凑一凑,凑够一百两,你不要告官。”
白梅心底不住尖叫,这个外向的东西竟然还敢帮着加价,他以为别人会感激他吗?蠢货,她几乎要破口大骂,可到底顾虑激怒安十乌,只能硬生生打碎牙往肚里吞。
安十乌看着安明鑫消瘦的侧脸,想起记忆中的种种,还有那日他翻墙离开被塞了一把铜钱的事情,闭了闭眼,到底松了口:“一百两,要不官府见,你们肯定也不想自己的秀才儿子有一对犯人爹娘吧。”
年老些的衙役到底生活阅历高,想着好人做到底,上前两步,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说了要赔偿,那就现在赔吧,一并将事情办好了,也免得我二人白跑一趟。”
安云海深深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白梅:“去拿钱。”
他们存了大半辈子的全部家当,看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白梅跺跺脚,快步跑进了屋子,不一会就看见她拿着一个灰色的破烂布袋子出来,里边鼓鼓囊囊。
安十乌接过时,白梅不舍的攥着袋子一角,直到听见身后安云海重重的咳嗽声,这才撇开脸,任由安十乌抽走了那包钱。
见安十乌低头数钱,安云海小心翼翼道:“这下可以了吧,剩下的钱宽限我们一段时日,我们保证会还给你的。”
“那我们李家的钱你又什么时候还?”李老爷挤开人群怒气冲冲朝安云海走过来。
也是凑巧,李家原本是不知道自己定好的女婿竟然逃婚了,偏安云海去打听的时候恰好问到了他家厨房做工的丫头家里。
那丫头机灵,一合计再一打听可不是就发现不对了,李老爷这才匆匆赶来,没想到看了这样一场好戏。
“你当初说了将安十乌说给我家当赘婿,如今眼看着婚事不成了,你难道不不应该给我个交代?还是说你们家敢骗婚骗到我头上。”李老爷重重哼了一声,因为愤怒脸上横肉颤动。
活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耍弄,明明人早就跑了,他们瞒得死死的,这段时日他送给新女婿补身体的礼品恐怕全进了外人肚子。
李老爷的话令众人惊诧不已。
安云海竟然敢将安十乌说给李老爷当赘婿,他不怕安老大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他吗?
怪不得他之前到处找人,还含含糊糊说安十乌脾气大拌了两句嘴跑了
搁谁不跑,李家的那个闺女又傻又丑,一张大脸盘子和李老爷简直一个模子生的,一般人谁应付得来。
白梅坐在门框上,看着凑到一堆的几人顿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有些佝偻,安十乌难缠,李老爷在镇里也是横行霸道的人物,难道真要断了他们家活路吗?
还是安云海灵机一动,上前两步帮李老爷顺背:
“李老爷,消消气,消消气。”
“我们也盼着好事成双,可当时安十乌答应的好好的,谁能想到他临了反悔。”
“约摸是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闲话,觉得李小姐配不上他吧,所以才一声不吭逃婚了。”
他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却是无可摘指的事实,李老爷最心疼他那个独生女,听到这话看向安十乌时脸色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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