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叛变

承德十九年,漓江江北一带夏旱秋涝,许多地区一年来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燕州节度使曹湛收到朝廷快信后连夜开仓赈灾。

进入十月后,户部的账开始入不敷出,内阁与户部就是否增加百姓粮税一事在早朝上又大吵了一架,最后由怀王出面,提议将西北三城的军费由每年八百万两缩减至七百万两,粮食一百五十万石,缩减至一百二十万石。

如此一来,年后国库可少支出一百万两银子用以和其他州县借贷粮食,三十万石粮食用作赈灾应急,待春季播种,秋季营收,再将军费补回。

十一月初一,兵部的敕令抵达西北,次日凌晨,西域三十六部的铁骑跨过天山,踏过冰封的冥水河,云梯压过晨露,一路无阻。

如巨山开裂般逐渐贴近的战车声终于惊动了城墙上打盹的斥候,他抹掉千里眼上的白雾,架上眼看着远方黑压压的一片,瞌睡登时跑的一干二净。

他赶忙掏出怀里的哨子吹了三声,烽火台顿时接力般燃起狼烟,紧跟着吹起的号角声划破天际,火把逐一燃起,将夜幕撕开一道裂痕。

将士们闻令而动,迅速集结于城墙之上,甲胄在火光下闪耀,寒光凛冽。

璩阑在刺耳的警报声中边装整重甲边往城楼走:“又是阿曼带的兵吗?”

近来水泽以南的几个小国试探不断,像是知道点什么事情似的,隔三差五的就来冒头找事,阿曼是蛮子那边内部推举出来的大司马,璩阑和他交过两次手,对他的印象就是阴险狡诈,比上一任的大司马要难对付的多。

出兵时徐闻景因为重新布防的事情忙了一宿才躺下,眼睛还没来得及合上就又起来了,他眼下满是乌青,但精神尚佳:“斥候来报说不止,轻骑重甲就有数万人,除了抛车云梯外,还有三架车弩。”

璩阑拧眉道:“三十六部这是谈好条件结盟了?城外怎么这么静。”

既然大军压境,为何城外无叫喊厮杀声?

璩阑心存疑惑脚下却一刻不敢停,上城楼时除了时不时听见有箭矢破空的声音外,城外仿佛静无一人。

夜色似乎变得更沉了,四周的黑暗仿佛有形一般,压迫着每个人的五感。

冷风卷着尘土发出低沉的呼啸,像是战前的悲歌,让人心生寒意,两军对峙,隔着一道意为不祥的寂静,只有双方将士冷静的呼吸声,在这暗夜中各自可闻。

今夜是秦吾当值巡逻,狼烟起时他就上城楼做好了防御,但架不住蛮子这次实在是有备而来,璩阑和徐闻景赶到时他正呲牙咧嘴的拔出射入铁甲的箭羽。

铁甲被硬生生撞穿,秦吾在北风里疼出了一头冷汗,他松松险些被撞断的肩骨,然后骂骂咧咧的跟璩阑报着战况:“大帅,西域这帮龟孙子不知道用什么造的弩箭,比咱们的射程远了百步还有多,还有针对咱们的重甲做的三棱箭,好几个弟兄都没守住!”

璩阑看他的伤处没渗血迹,接过千里眼往下看,沉声问:“守城军都准备好了吗?”

秦吾说:“都准备好了,但他们仗着自己弩箭的射程远,只放冷箭,始终不肯多进一步。”

璩阑看着下面的轻骑重甲难以想通:“西域今年也逢天灾,他们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来的钱又是装甲又是造箭的?”

平阳公主不知何时走了上来,在徐闻景侧身躲避之际挥剑既快又准的挡住下方射来的一箭,箭尖撞上剑刃的声音听得她叹道:“还真是有钱。”

一口气还没叹完她就看到下方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趁着昏暗摸索过来,平阳公主借着异于常人的好眼力搭箭拉弓。

咻!

下方几个人倒在地上的声音并不明显,平阳公主仗着自己身形纤细挨着台边往下看了两眼:“可能是来探路的。”

璩阑一把将她拽回来:“小心些。”

探路兵死后,两方诡异的归于了平静,冷不防的暗箭也没了。

像旭日东升前大地最后的片刻安宁。

平阳公主和躲在了敌台后方,她拾起刚刚掉落的箭观察,看的是又馋又恨:“咱们兵部才是穷的揭不开锅了,人家这……”

徐闻景听她突然停下,不解问道:“殿下,他们这箭有什么不寻常吗?”

“天黑看不太清,”但她语气凝重的不像没看清,“但这杆不是寻常木头,箭头,我瞧着是精铁。”

平阳公主大名齐昭,先帝的独女,今上的嫡亲妹妹,原也是在宫中养尊处优的闲散贵人,年少时与璩阑一见钟情,成婚后不愿在京城守着空荡的侯府,生下独子后就随着璩阑来了这吃风咽沙的边境。

许是皇室不出庸人,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兵器制作上有着非同寻常的能耐,璩阑这么多年能将乌金城守的固若金汤,少不得公主在他身旁的一份功。

璩阑接过那支箭,借着火光细细瞧着:“是精铁,”他眉眼含情的夸赞,“殿下的眼力就是好。”

饶是秦吾平日里将大帅和公主当做夫妻典范吾辈楷模,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喜忧参半的嚎道:“我的大帅啊,敌军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您老这话能等打完先吗?”

璩阑轻笑一声,鼻尖嗅到的朝露湿气正重,他抬头看着东方的云间隐约透出亮光,正色道:“若真如殿下所说他们军费充裕如此,那他们除了三十六部的兵马外肯定少不了外邦的援助,传令下去!”

传令兵立马站出来,恭敬道:“有!”

璩阑吩咐:“架车弩,弓箭手随后,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守住城墙,传令重甲准备出城应敌!”

“是!”

传令兵前脚刚走,斥候后脚就匆匆来报:“大帅,西方的瞭望塔观察到西域大军的后方,还有一辆重甲车!”

徐闻景大惊失色:“重甲车?!”

秦吾追问:“西域工业落后,哪来的战车?”

大虞的重甲战车高四丈,长八丈,战车除了要承重防火,还少不得弩箭兵器配备的这些花销,单是一辆战车制造费用就得五万两白银,一辆战车配备重甲兵三十人,战车驱动还要战马十二匹,兵力二十人,西域人身材比大虞人普遍高壮,只会更耗材费功,别说西域,按大虞现在的军费也养不了几辆战车。

像是要验证自己真的变有钱了,秦吾话音刚落,箭矢就似雨般携着寒风划破苍空,一支接一支的落在了城楼上,寒铁泛着寒光,他们似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旷野中,千军万马如泄洪般涌来,号声再无停歇。

重甲踏过冻得干硬的土地,轻骑抬起盾牌护在身前,秦吾见西域大军踏过防线已至弩车的射程内,收起吊儿郎当的做派,在战鼓前敲响了第一声进攻的鼓声。

咚!

咻!

第一轮弩箭齐刷刷射向城下,立刻有士兵接上新的,重新蓄力拉弦。

乌金的兵从来不信三而竭的战术,无论戒备了多久,战鼓一响,他们就是最骁勇的战士!

璩阑放下头盔的面罩,将身着轻甲的妻子往身后护了护:“秦吾,徐闻景!”

秦吾:“属下在!”

徐闻景:“属下在!”

璩阑吹响一声悠长的哨,楼下点完兵后空下来的校场几乎是瞬间就集齐了十八名重甲铁骑,他的声音在面罩下模糊又异常清晰:“秦吾带轻甲守城,玄铁十八骑随我开路,徐闻景率重甲压后,车弩不善近战,但他们有规模不小的弩箭手,多小心。”

“属下领命!”

“属下领命!”

咚!咚!咚!

东方的朝霞宛如火烧,狼烟在初露的曙光中直冲云霄,战鼓如陈雷滚滚,点燃了整个边陲的警惕与热血。

城门打开又关闭,璩阑开弓射向迎面而来的骑兵,他大喝一声收起大弓置于马背,将红缨枪捆在手上,他与玄铁十八骑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眨眼间就消失于夜色当中。

蛮军像是被下达了什么不计生死的军令,他们以死去将士的身躯做了面人肉盾墙,在不断投落的滚石中稳步前进,一个倒下了就换另一个补上。

终于抵达护城河,那些已经射成了筛子的“盾墙”又变成了抗洪的沙袋,被投进了河里,在血流成河之前,蛮军终于将桥板搭在了护城河的两侧,为攻城的云梯开出了一条路。

罡风卷过大漠土地,冰封的大地表面被奔腾的铁骑踏开,尘烟滚滚涌动,随着东方渐白的天色,越发趁的城外的腥气都是血红色的。

璩阑不知道这一仗打了多久,他只知道马蹄下满是横尸,大虞军队真正意义上的举步维艰,不得已均退到城门口的防线里。

蛮军的首领就是与璩阑交手过两次的阿曼,他策马独自走到阵前,像故人叙旧般高声道:“久闻玄铁十八骑与璩阑将军的赫赫威名,名不虚传。”

璩阑在面罩下冲他翻了个白眼,嘲讽道:“我当阁下是做了十二分的准备才敢大举进犯,没想到是外强中干,你们耗材费人做出来的战车是用来摆设压阵的吗?”

阿曼闻言却并未生气,他看着以璩阑为首一字排开的玄铁十八骑,就像他们部落里那难以跨越的天山般,坚不可摧。

晨露渐渐散去,阿曼拂去重甲上的水珠才道:“将军,你们中原人常讲盛极必衰,大虞兵力强盛如此,我们不敢不小心。”

璩阑不冷不热道:“大司马客气了。”

阿曼话说客气,语气里确满是难以掩饰的得意,璩阑扫了一眼枪尖红缨往下流的血,重新紧了紧已经被血浸透的缚枪带。

徐闻景一身的血迹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他面色因为失血有些发白,拎刀的手稳不住的抖,这般情况下徐闻景也不知道哪来的心思还能和璩阑开玩笑一般闲聊:“大帅,末将这把刀还是小妹攒自己的首饰钱为末将打的,今日算是折在这群蛮子手里了,待咱们凯旋回京后,大帅可得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让户部将这把刀的银子给小妹报销了才是。”

“从户部那要一把刀钱贴补小女儿家的私房银子,亏你想的出来。”璩阑笑道,“你倒不如回去找公主要,公主时常提起徐姑娘,给的还痛快些。”

徐闻景像是了却了一桩大事般松了口气:“有大帅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待回城后我就将这把刀拿给公主看,看看这刃卷的,这口嚯的,啧啧啧。”

徐闻景这话音刚落地,身后的城门突然开了一个口,他刚想说这正打着呢,怎么突然开城门了,回头就见秦吾策马过来,在璩阑耳边说了什么,璩阑一瞬间面沉如水,只低声说让秦吾与徐闻景死守城门,自己则快马加鞭的回城赶去。

徐闻景心生不好,他抹了把脸,血腥味冲的他脑子无比清醒,他问:"青山,城内出什么事了?"

秦吾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高仲离开了后方的千斤闸,带了一队兵杀进城内,叛变了。”

徐闻景瞬间反应过来:“怪不得刚刚蛮军的大司马说盛极必衰这种屁话,原来是做好了里应外合的准备!”

他还没来得及再问一句,方才想要偃旗息鼓的蛮军像是知道了乌金城内发生的事情般,只听刚才还彬彬有礼的大司马大喝一声:“杀!”

斥候来报的重甲车在后方缓缓前进,秦吾身上浴血的甲胄在日光下堪堪折射出一些寒光,他看着如疫病失控般卷土重来的蛮军,用枪尖挑起璩阑扔在地上的弓,抽走徐闻景背上的箭筒,交代后事般对徐闻景道:“战车行动缓慢,我带十八骑去拖些时间,你守住城门等大帅回来。”

秦吾拉紧缰绳,临行前又开玩笑似的补了一句:“若此战难回,回京后记得烧几个貌美纸人和大宅子给我!”

“玄铁十八骑!随我杀敌!”

城楼上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将军的马蹄随着鼓声前行,如离弦的箭般冲向敌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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