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守城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先看到了璩阑的战马,大喊一声:“大帅!”

“大帅来了!高将军,有什么话你跟大帅说清,为何孤身带兵闯城开千斤闸!”

高岳退到安全的地方,随手抹了把脸上流下的血,看见马上的璩阑心情复杂的喊道:“大帅!”

璩阑策马到千斤闸前巡视一圈,见后方无大队兵马赶来才又折回,城内的百姓无比适应边关的日子,哪怕这些年大多时候都是风平浪静,但在号角吹响时,已经刻在骨子里的避战反应还是让他们快如闪电般收拾完东西闭门不出了。

因此显得街上格外的萧索寂寥,除了围剿的巡逻骑兵外就只有高仲离和他的十二名亲兵。

璩阑看着被高仲离所伤躺在地上的轻骑,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高仲离面前,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怒喝道:“高仲离!你要造反吗!”

轻甲摔在青石地上向后滑了两步,那声音听的人牙根都酸起来了。

“是!”高仲离咬牙撑着起身大声道,“军费这么多年一紧再紧,本来就是紧巴巴的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了,大帅,军营里有多少将士是为用军饷糊口养家才来的前线,一兵一卒哪个不是为了每月的几斗粮几钱银,朝廷再削减军费,可笑我的兵马连吃饱饭都成了莫大的幸事,大帅,你要我怎么办?”

他身后有亲兵闻言也道:“大帅,我们都是庸人,愿意来前线吃沙子都是为了每月的一点军饷,好让家里妻儿父母能安稳度日,但现在我们都要吃不上饭了,如何保家卫国!”

“我家在燕北,连逢天灾,家中的几亩地本就歉收,田税还年年涨,家里几口人月月等着我这几钱救命,要是连这些银子都没了,家中父母难道要上街讨饭吗?”

“是啊,难道要饿死我们吗?”

“大帅,我大哥是为国战死,他是死得其所,但我们若是死于吃不饱饭,传出去大虞日后在诸国何来颜面立足?”

璩阑看向身后一言不发的乌金轻骑,将手中的红缨枪解开扔在了地上。

削减军费一事本身就是无解。

朝廷的贵人们养尊处优,只觉得年年的军费就花在报上去的军响粮草修缮上,一成不变,但十万将士的花销何止于此,朝廷批下来地军饷最多只够维系日常的开销,边防线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是一大笔银子的支出,年年多要一点户部都推三阻四的不肯给。

璩阑私下不知道收了海家多少银子补贴军用才能维持住乌金城今日的安稳,这件事任谁来了都没有两全的应对之策。

再者,往高了说他是个元帅,往低了说他与军营内的任何人都无异,拿着朝廷的银子,养家糊口。

高岳见璩阑无言,便知军饷一事是真的再无转圜的余地,他平静下来,回忆了一下自己这尚可称的上一句仕途平坦的小半生,笑了一下说:“大帅,末将入营时只是个马前卒,今时地位全仗您一手提拔,此生难忘大恩,可在其位谋其事,我是您的兵,但他们也是我的兵,我不想我的兵有朝一日因为吃不饱饭这种这种可笑的原因惨死在敌人的刀下,末将得为他们挣一条生路,只要朝廷能收回削减军饷的旨意,哪怕是挫骨扬灰,死我一人换一城将士的生路,末将死得其所!”

高岳的枪早在战时就被挑落,手上只有一把卷刃的剑,他看着那豁口又道:“这把剑跟了末将六年,如今,它也算是功遂身退了。”

璩阑认得那把剑,还是高仲离少年时跟在他身边南下剿匪时立了战功,他在匪窝缴获了一把好剑送给了他,这么多年高仲离从未换过。

璩阑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向高仲离,他放下面罩,眼眸通红,他握剑的手在颤。

高岳的战马已经起不来了,他身上的轻裘被砍得七零八落,却在看到璩阑面罩下的脸时松出一口气,他扯开一个笑:“大帅,与您并肩作战是仲离此生之幸,我就陪您走到这。”

说完,他将生死抛诸脑后般大喝一声,毫不犹豫的提剑刺向璩阑。

他脚下轻巧带风,身形一动便已至璩阑眼前,璩阑一步未退,折腕以剑骨接住这一剑。

铮——

似是早有准备,高岳第二剑劈下时带有破风之声,两剑相撞时高岳朗声笑道:“末将今日以命起誓,大帅与我大虞,此后必定战无不胜!”

旁边谁都不敢上前,高岳力量惊人,每一剑都像是能将人劈开,长剑被他用出了大刀的力量,但璩阑像是知道他每一个动作般,迅速灵巧的躲开每一次攻击。

高仲离身上带上,几招下来力量逐渐不支,他额间的汗大滴大滴的掉,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农户家里悄悄开了一扇窗。

咻!

一支箭刺破两人间的剑拔弩张,从高仲离身侧穿过,快而重的射穿了璩阑腹部的铁甲。

又是三棱箭!

城中混进了蛮军的人!

那前线呢?!

巡逻军没想到有人能在城内暗算,惊呼道:“大帅!”

“大帅中箭了!快去通知公主!!”

高岳的亲兵此时也有些乱了阵脚,没得到将军的命令,他们退也不是战也不是。

璩阑看着那户人家随风晃动的木窗里跳出来一个黑衣青年朝他冲过来,他挥剑砍断腹部的箭,看了高岳一眼,出剑又快又狠,高岳招架不住,两息之间就被璩阑挑掉了剑,一剑刺在了心口,吐出一口血,倒了下去。

璩阑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曾经的部下,转身冷冷道:“叛将已死,诸位都是我大虞的好汉,今日是死在我剑下做个叛国的孬种,还是留着一口气为城里的百姓多守一刻安宁,诸位自己掂量。”

璩阑气息紊乱,踉跄一步跌入后方等着的青年怀里,他忧心前线的情况又不敢贸然离开,好一会,璩阑方才听高岳的亲兵道:“末将,愿守城中百姓,万死不辞!”

其余亲兵对视一眼后一一站出,高声呼道:“末将万死不辞!”

十二名亲兵排成一队,拾起地上的枪剑,纵马往城门跑去。

璩阑等亲兵队走远,扶着泓一的手调整了气息,他颤抖着吐出一口气。

璩阑从怀里摸出虎符,低声交代:“泓一,你带着兵符和高将军走,到戎州时将兵符交给段平将军,我剑偏了一寸,没有伤到要害,但他身上的伤太重了,无论如何,要保住高将军的命,秘密送回京城交给你家主子,他知道怎么做。”

泓一:“大帅,您需要拔箭上药。”

璩阑笑道:“无碍,城内混进了蛮军,前线战况势必不好。”

璩阑推开泓一,牵住缰绳翻身上马,催促道:“快走!”

他策马回到城门时,鲜血已经染红了脚下的土地,连上天都似有不忍,雷声炸起,顷刻间乌云蔽日,血腥混着暴雨前潮湿的味道无孔不入,令人作呕。

玄铁十八骑在重甲车下连连败退,璩阑拦下策马越过身边的轻骑兵问:“战况如何?”

轻骑杀红了眼:“大帅!秦将军重伤,徐将军在城楼指挥,轻骑死伤惨重,徐将军说咱们的重甲车还在测试暂时无法使用——大帅,您受伤了?!”

“弓箭给我,回城传令,无论如何让修缮师修出一辆战车,找徐闻景召回玄铁十八骑,上战车御敌!吩咐城中二十六营疏散百姓,快!”

“是!”

厮杀声从凌晨起再未停下,城墙下尸横遍野,璩阑看着敌军中央士气正盛的大司马,不动声色干净利落的拉弓放箭,箭矢破空的尖啸如同大虞最快的刀,划破敌军的旗帜,正中在大司马胸前。

可惜距离过远,这一箭并未能穿透他身上的重甲,他循着箭射来的方向看过来时,璩阑的第二箭已经到他眼前了,大司马第二箭躲避不及,同一个地方终于被射出了一个洞来,璩阑看他捂着胸口跌坐在战车上,再次搭箭前低声骂了句:“孬种。”

西域联军这时终于发现了向他们大司马放暗箭的人,几个在他身边的弓弩手齐刷刷的瞄向了璩阑,数箭齐发,璩阑挥剑防御前一面盾牌架在了他的身前。

——是平阳公主!

公主忙中取乐:“大帅这百步穿杨的箭法丝毫不输当年啊。”

璩阑眉头紧皱:“殿下!徐闻景呢?”

公主道:“徐将军派兵疏散百姓去了,大帅,战车没有了。”

重甲战车造价高,维修花费比造价还高,大虞鼎盛时期也不过只有十辆,先帝还在时能用的就只有两辆了,璩阑并不担心西域能拿出第二辆战车,但眼下的情况,只有一辆也是一场硬战。

璩阑想开的也快:“没有就没有吧,以往那么多仗,不也没有那铁疙瘩吗。”

公主问他:“此战若无生机,怀瑾日后的路怎么办?”

璩阑看着前方策马而来的敌军轻骑,声稳如山:“还有三殿下,他会护着怀瑾。”

乌金城上方终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冲刷着这混沌的战场,城墙上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将士拼命舞动战鼓。

璩阑得知城中百姓均已离开后,难得在战火纷飞的大庭广众里将公主抱在了怀里,重甲相撞,璩阑低头在公主额间轻吻一下,声音里满是生离死别般的爱意缱绻:“殿下,今生为国身不由己,让金枝玉叶跟着我在这风沙里磋磨了数十年,待等来生,末将定将您养在金玉乡。”

平阳公主生的貌美,未出阁时是名动京城的美人,但来了边关后就少见女儿家的柔情,闻言她扬起笑脸,与璩阑记忆中大婚时她娇艳的模样一般无二:“下次娶我,新婚夜记得先挑盖头。”

“一定记得。”

公主默契的没有提起主帅负伤的事,璩阑放开她,下令打开城门,召回的玄铁十八骑重新回到了璩阑身后,这座西域诸军跨不过的山此时又立在了乌金城的大门前,乌金铁骑死伤无数,但西域联军也非坚不可摧,那号称战无不胜的重甲车已被玄铁十八骑扫下了一半兵力,骑兵在璩阑手下更是讨不到几分好处,若非兵马过多,早已溃不成军了。

璩阑在城门口对上远处大司马的笑脸,喝道:“吾辈袍泽!昔有先祖披荆斩棘,方才有大虞今日之基业,今日贼寇犯我边境,诸君当效仿先祖,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以身为盾,护我山河,身未死,城不破!”

徐闻景带着城中最后的轻骑走到璩阑身后,扬声喊道:“末将愿以身为盾,护我山河!”

璩阑与公主高声道:“杀!”

一寸山河一寸血。

吾辈儿郎,生于斯时,当战于此地,护我河山,虽九死其犹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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