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大长老,练鬼已经带百只小鬼前去捉拿段卿欢。”一只大鬼向鬼阿门禀告道:“只是杏花乡那边,太子殿下跟丢了。”
罗刹炼狱的鬼差接到二人起,鬼阿门尤其吩咐,看住那个多事的太子殿下。
人最终还是跟丢了,大鬼战战兢兢,头和腰弯的更低。
鬼阿门摩挲着无字牌位,沉静道:“传令下去,凡擅闯什尤堂者,就地诛杀!”
“四只吉墓鬼就给耍弄得晕头转向。神仙,他现在不算!太子殿下灵魂残缺,法力不稳,人杀不了就拖住。”
鬼阿门近年脾性急躁,弑神这样的事也敢轻易交给他们这些鬼差,他们哪有这个法力和胆子?!
大鬼得令,匆匆退下。
大鬼的举动不知怎地让鬼阿门不舒心,他刚出黑房子,就听见里面的大长老重足一顿,地面堪堪震颤。此地不宜久留,他手脚并用,急忙远离这是非。
“唯有你要回来,他们才对老鬼恭顺!”
无字牌位前的油灯里,灯火悠悠,一只粗硬黑毛的虎掌猛地捏紧,随即一拳砸下,牌位和油灯哗啦落地一片,像落地的骨碌碌滚动的人头,如血的灯油**地向下渗入地板。
鬼阿门把双手伸到空荡荡的龛台,把这龛台当做泣地,回忆往昔似的,压抑心中不甘,平静道:“你砍断老鬼双手双脚,后来老鬼将你收伏,你不情不愿地替老鬼寻法弄来这双手脚。你我开创冥界这片天地,现今几十万年,罗刹炼狱乃至整个冥界,他们都还记得你。就算老鬼封印你十万年,他们依旧盼着你回归!”
“老鬼在金照山所受皮肉之苦,从不怨恨你。”
“泣地,这双手脚安在老鬼身上,总是在提醒老鬼,它们不属于老鬼。没有你,老鬼劈不开那片混沌。它们就像时刻提醒着老鬼,冥界到底不属于鬼阿门一只老虎!”
“你到底,是老鬼投机取来的法器。老鬼一生都在羞耻,驯服不了自己的法器,哪怕一个段卿欢都比不上!”
他敛神,正当平静地负手转身,倏然转回来,又是一拳将龛台砸个稀碎!
“吉墓鬼一族背叛老鬼,为你私藏段卿欢的魂魄,十殿阎罗不清楚,老鬼心中明了。你当年宁可被封印,镇压地渊,也不愿意交出佛印,现在它出现在段卿欢手上——你早就在谋划从地渊出来的方法!”
“你以为,吉墓鬼使个障眼法,就能漫天过海?!”
“不可能!!”
“老鬼今日,偏偏要献祭了她,让那些盼你归来的鬼物,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你就算能出来三万里地渊,也是老鬼让你出则出,让你进则进。冥界之主,永世都将是老鬼一只老虎!十殿阎罗那群宵小,不配!”
他喷洒出一鼻子粗气,终于发泄完,“老鬼很快就能再见你。”
“很快!”
另一边,钻地的小鬼从地下私闯进秦广王的炼狱。
怪童的地狱犬察觉在地下异动,灵敏的狗鼻子不停地在地面上吸吸嗅嗅,嘴里发出警觉的低鸣。
怪童拉一把栓狗的绳索,“本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是秦广王的炼狱,有阴兵巡逻,不可发狂!”
他咕哝道:“早的时候在干嘛?吓得跟孙子一样。”
“殿下,本童何时能……”怪童仰头,只见莲采儿一人,惊讶道:“殿下走了?!”
莲采儿忽然抓紧他的后领,从原地跳起数丈高。小鬼破土而出,一口咬到整片空气。人拉着鬼,鬼牵着狗,稳稳立在黑棺材房子的屋脊。
“槐序令!靠!罗刹炼狱下达槐序令,缉拿你呀!”鬼与鬼之间有通联,怪童感受到小鬼身上接下的死令,腿都发软。
上一次见槐序令,还是鬼阿门灭吉墓鬼一族。
莲采儿脚下踏出万法阵,四面八方咬来的小鬼定格法阵边缘,黑鱼露出利齿,扑身一口咬掉几只鬼头,吞进腹中。
“卧槽,八卦阵这么厉害!你也是人界山鬼问诗的半仙?”怪童被莲采儿拎在半空,他使了吃奶的劲儿才牵住对阵法中的鱼,想入非非的地狱犬。
莲采儿有问无答,只道:“冥界可有祭奠泣地的祭坛?”
怪童有些牵不住地狱犬,道:“有有有,什尤堂!罗刹炼狱,杏花乡相反的方向!”
莲采儿心中默念方位,怪童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黑白两条鱼在他们头顶跳跃,就如鲤鱼跃龙门。
怪童脚底虚空,赶忙抱紧莲采儿的大腿,“你到底是什么人?鬼阿门长老几十万年修为,现在去就是送死啊!你要是先送本童回善法炼狱,本童一定去请转轮王前来阻止这恶劣局面!”
“啊!回来!那不能吃啊!”怪童手脚并用,抱紧地狱犬,整只鬼被莲采儿拎着后领飘在空中,心中极其不踏实,甚至想吐。
“本童,晕,怕高——”
“闭嘴!”
下一刻,一人一鬼一狗,一只老虎,八目相对。
怪童脚底虚浮,不自觉后退一步,哆嗦行礼,道:“鬼阿门长老,小的并非是有意擅闯罗刹炼狱,小的……”
得来全不费工夫!
“很好。”鬼阿门自后背拔出一柄斧头,架在莲采儿脖颈,对怪童道:“善法炼狱的怪童,老鬼记住你了,待不日一统冥界,老鬼特许你出冥界引亡魂。”
怪童与地狱犬齐齐咽下一口口水,不敢忤逆他,“是,那个,小的多谢冥界之主!”
鬼阿门扯出得意的笑,低头看着不到他半截高的莲采儿,嘲弄道:“以为傍上他,就能逃脱老鬼的掌控?在老鬼这里,他只是一个受上天玉京结界阻拦,遭其他三族废弃的仙族太子。”
“老鬼收拾完冥界,便处置他。”
莲采儿笼在长袖下的手,指甲陷入掌心的肉里。忍字当头,她要忍住。
她越是脸色铁青,鬼阿门说出的话愈加咄咄逼人,“你全身上下,嘴和骨头一样硬。欢都安乐居,亲手杀死自己的两个弟弟,感觉怎么样?”
莲采儿仰头盯着那双竖瞳,脸上毫无畏惧之色,“母债子偿,他们的母亲给我下咒,他们当然要拿命还。”
“嘴硬。”鬼阿门道:“南斋的恶咒术不过尔尔,你知道栖蝶双的恶咒术是谁教会她的吗?”
鬼阿门自说自话,道:“老鬼教的。她与你这一世的母亲蓝笑,是同一个灵魂。”
他看着莲采儿的脸,想从她脸上瞧出痛苦与惊诧,“栖蝶双就是你的母亲,她怎么会对你的一个小小的欺骗,痛恨到不惜杀你雪恨?老鬼加了一把火,让她身上迷雾一样笼罩的痴妄日益加重,直到最后迷失在仇怨中。”
“怎么样?一世皆是虚妄与猜忌,不好受吧?老鬼和你一样。”
莲采儿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杀戮神的神像,是你做的!”
鬼阿门在她脸上看到咬牙切齿,心中痛快,道:“不错,是老鬼做的!不仅如此,你每一世遭遇的苦难,都是老鬼亲力亲为。”
“蓝笑为了生你,元气大损而死。”
“段阎对女思妻,产生变|态**。”
“青梅竹马的堂兄,视你母亲为勾引王上的下贱女人,连带着迁怒于你,做梦都想你能死。”
“西极王上轻视妻儿,独爱嫂子和侄女……”
鬼阿门道:“这些是老鬼送你的礼物。段卿欢,肖想,触碰老鬼的东西,你每一世都要付出百倍的代价来偿还!”
“这些都不够,你的两个弟弟陪伴你一世又一世,你以为他们是泣地的佛印渡化的两只吉墓鬼。怎么可能?他们有个名字,叫槐序双生。”
“你一共轮回十一世,槐序双生做为老鬼的眼睛,看着你十世。”
“不过这一世,老鬼蛊惑你杀他们,杀得晚了些。他们同佛印待太久,不怎么听老鬼的话。”
黝黑的虎掌伸到莲采儿面前,“泣地的佛印,交出来!”
莲采儿牙齿发痒,想咬死这只老虎。
“大长老真不要脸,你也说了,这是泣地的东西,凭什么交给你?”莲采儿道:“你玩弄凡人于股掌之间,自以为能藐视天地。实则在冥界大权旁落,犹如一只看不住骨头,还被扫地出门的丧家野狗。”
鬼阿门的脸阴沉下来。
怪童为莲采儿捏一把汗,生怕大长老一个暴怒,抬斧头斩了她。
莲采儿接着反唇相讥,道:“哦!你不是野狗,是一只丧家老虎。野畜住不惯房屋,情理之中。我有一言劝大长老,披人皮的妖魔鬼怪勉强混迹人群,你人皮鬼皮都搭不上,趁早回深山老林圈块儿地盘,好过遭鬼嫌恶。”
“放肆!”
这几句话简直是把鬼阿门踩进烂泥里,贬得猪狗不如!
“老鬼与泣地,共同开辟冥界天地,是老鬼接纳他们入冥界,主遭客嫌,倒反纲常!”
“老鬼不管你是如何从泣地手中骗来佛印,它今日归属老鬼!”
鬼阿门气极。莲采儿浑身一紧,幽绿的法力将她团团捆紧,送上什尤堂高高的祭台。
鬼阿门的法力搜遍她全身,也没有找到莲花纹扳指。
“老鬼疏忽。”鬼阿门纵身一跃,跳到莲采儿身边,挑衅道:“他一介落魄神,就算老鬼不必为此得罪仙族杀了他,他也不会救你!”
“只有泣地的佛印,才能让他有足够的法力,从地渊出来。一句诺言,你轮回十世,浸泡忘川一千年接一千年,现在他能出来,你要前功尽弃吗?”
“段卿欢?”
“你能感应到佛印,告诉老鬼,栖恨在哪里?”
“他在上天玉京已有妻,说的话都是骗你的!泣地把身家性命交给你,你忍心,让他一直待在地渊?”
十丈高的祭台上,供奉一无字牌位,牌位旁边还摆着一把人骨匕首。
莲采儿望一眼连接地渊结界的胎宫藤,粗如蟒蛇的幽绿藤蔓从祭台底部钻出,表面凸起的血管状纹路里,流淌着历代献祭者的鲜血。
鬼阿门身后,仿若有一条赪紫色巨蟒,在吐着腥红的蛇信子。巨蟒头顶红艳得几近滴血的蛇冠,如同抖动的花蕊,释放阵阵**幽香。
好熟悉的香味。
好熟悉的话。
“你忍心让他永不入陵?”
“采儿殿下,你能救他一命,为什么要装作没看见?你亏欠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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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沉冤得雪雪亦深·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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