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大荒草漠

祁衡毅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每天不是拳打脚踢就是辱骂污言,因为属他骨头最硬,嘴最狡辩,差点让审问他的人都相信了他那都是逢场作戏,人民群众的举报是错误的,真是个大反动派,没点本事儿怎么混国民党内部,这让人民群众更加有底气惩治他批斗他了,终于,二太太在一次探监苦口婆心的劝他,这才供认不讳,“衡毅啊,我知道你打小就心气儿高,灵灵将来还要嫁人,我们还要活着呢!我虽不是你亲娘,但我一直视如己出,你爹是撑脚走了,丢下我们寡母孤儿的活,好容易盼出来了,却偏是这样的,我和你四妈只道也是活不久了,都这把老骨头了,就希望你们好。”这一席话让祁衡毅捶胸顿足,好生一个八尺阔绰男儿生生的折磨成了这般惨状。

“娶日本女人,单这一项你就该死刑,死刑你知道吗?管你什么逢场作戏,逢场作戏的多了,妓院里的女人都是逢场作戏她就能从良了?妓女永远管不住自己的浪荡,你还嘴硬什么?又没人冤了你,白白断送掉一整个村的人,也和你有直接关系,当国民党的狗腿子在沙城横行霸道了多少年,你就是那毒虫猛兽,休想骗了人民群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凭你再有多大的本事,该劳改也得劳改,早乖乖供出来不就完了吗?何苦吃这么多苦头。”祁衡毅呆滞的眼神懒得理睬这干部式样的人。

“啪,啪,啪”三个耳刮子吃的响亮。

“祁衡毅你也有今天,叫你不回答我,从今以后你的号码是1590号,没有祁衡毅这个名字。”祁衡毅的棉布衣破旧不堪,脏水、污水、血水污染下全然看不出有新的颜色混杂进去,通通的揉成一个黑色,血渍湿了干干了湿,竟硬硬的割自己的下巴,擤出来的鼻涕弯腰擦在布鞋上,一个好看的弧形就冷冷的印在上头,洗是没有可能的,劳改布鞋里的冻能把脚指头胀大,胖胖的挤不进劳改鞋里边儿,鹤立鸡群的总要拖自己后腿,每当这时候冷不丁就会被吃一记鞭打,蓬头垢面的发像鸡窝似的翘在头顶,双眼皮底下的血丝一层一层,像天上划过的闪电,偶尔发狠面露凶光,再骨头硬的人都经不住时间的慢熬,他祁衡毅也不例外,牢饭的稀粥全是米汤,馊掉的白菜冷凉的空气,喝下去经过食道到达肠胃,要很久的工序才能将这些汤米完全消化掉,饥荒下的人也是洪水猛兽,饥肠辘辘的肚皮能包容很多,才顾不了恶臭还是稀屎、马尿,先活着才有出路,他在广袤的农场服役用一只手拿着笤帚替指导家扫羊圈的时候常常想起橙子临别前说的那句话:和人类共生的有另一种生物,他甚至希望那个生物把狗娘养的人类通通杀干净了最好。

1956年祁衡毅、安若素、周文在沙城监牢里度过最后一个冬夜,他们这群死刑犯们在深夜唤醒被呵斥驱赶着上了绿皮卡车,足足有十来辆,趁着夜色正酣,他们想人不知鬼不觉的把他们处死,隔壁牢房的老李老刘们仰天长叹,一副死到临头的悲壮,贪婪地念想人生那些温存时刻,玩儿女人、抽大烟、吃佳肴子孙满堂,临了居然是这么个结局,连把他们想象快乐的机会都剥夺了,驱赶和呵斥鞭打把他们的前半生在幻影儿里摇碎,是火车站,长长的火车像一条弯曲的蛇,僵直的停在轨道上,等一会儿就会生龙活虎的开向他们的死亡之路,火车站全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清一色的大反动派,增加了几倍拿着枪杆子的年青官兵来回巡逻,乍看上去一般是绿色一半是黑色,呵斥、用枪托殴打的哀嚎声瞬间揉进人声鼎沸里连个回响也没有,只有那聒噪的吵闹,一个哨声长鸣,众官兵接到口令,轨道周围全是结着高高的铁丝网,外头站着的全是拿枪杆子的解放军,冷眼瞧着这群乌合之众,总有人想着趁乱逃窜,就在祁衡毅被推着往火车上挤的1米远处,一个秃秃的圆脑袋发了疯似的往月台下跳,他记得真切是商会秦老板,刻意制造一点暴动,好让老反动派们一齐拼了,而他的举动显然是卵石相碰不自量力,分体棉布衣阻碍了他憨厚的身板,像一只鸭子似的使劲往火车头方向跑,一时骚乱四起,甭-咚,脑后就是一枪,穿过胖头颅,乌紫乌紫的血从额前下渗,身子往前直直的倒下去,这下好了,骚乱立刻戛然而止,人挤人,大家被赶上火车车厢,瘫成一团,人叠人,轰隆隆的暴雨从天而降,刀光剑影的朦朦胧胧,打在火车的钢板上,噼里啪啦,像除夕的鞭炮,缝隙外的世界是自由、体面和生活,从此他们便把头颅搁在□□里,像在国民党做卧底一样,争取劳改,听说现在的**人性化得很,还有宽大处理的可能,用着丝丝的希望来挣一个活口,这是眼见了逃跑无望之后教授们心里萌生出来的想法。

奇迹总是有的嘛,大家环顾四周全是大毒瘤大害虫,原来大害虫都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不可饶恕的大案子,他们都是有社会地位的知识分子、地主或者杀人犯,穷凶极恶之徒与教授落在同一个笼子里这样的生存法则又归谁去制定了,聪明人懂得装傻充楞,教授们大概从没想过自己也不过是三教九流这一派,但他们的装傻充楞势必能让他们更好活下去,知识分子这点好,任何事情有他自己的解释,他们能缩着脖子在阴沟里等待机会或者创造机会,这是智慧,祁衡毅是其中一个,火车悠悠的驶向更远的地方,让他们这些大毒瘤在一个全新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好的劳改,众人不过忐忐忑忑自己的命运何去何从,不过是某个领导一皱眉一开怀的事,甜头和拳头就在这一念之间。终于停了,在大东北的草原荒漠里,恶劣的生活环境一定能让这群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饥荒在如火如荼的集体生产里毫无征兆的来了,大兴安岭山脚下的犯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仍旧是在叱喝鞭打中艰难度日,肚皮贴肚皮的饥饿让他们最终体力不支一个个倒在熊熊燃烧的火球底下,炙烤和炎热仿佛要把整个大地吞没化成灰烬,锄田搬砖做煤掏粪,所有苦累的脏活儿都有一群现成的工人,越表现则越能被善待,在这片拉警戒线的场区内任何一个犯人只要有人往外围走,便会被高塔上的士兵精准射击,繁重的农耕劳作压垮了那一群大教授,被知识挖空的身子干起体力活儿居然能要半条命,牢房是犯人们临时筑的简易窑洞,一整排,一间牢房五六个人,在黢黑的大漠深夜里被人掩面狂揍,拳打脚踢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尿桶屎桶统一放在北边的角落,谁也不愿意靠着尿桶就寝,一股沉积的尿膻味充盈着每间牢房,祁衡毅的牢房里正酝酿着一场大的凶杀。

姜启明是整个江南地区赫赫有名的汉奸,他嗜杀,手段毒辣,不同于偷鸡摸狗担惊受怕的娘炮汉奸,被抓进监狱前,正在马不停蹄的赶往上海码头离开中国,一家老小都被他抛在上海,日本投降后又当起了国民党在上海的联络员,一把刀捅死了三名**内的同志,用银钱买官,在上海呼风唤雨了好些年,内战结束,他终久是不能蒙蔽群众的眼睛,饥荒横扫整个场区,但他碗里的油水总比别人多,这也引起了一干人的眼红,平日招摇过市,飞扬跋扈,早令牢房其它的人不满,监狱里有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

这日晚间,就寝哨声刚停,等查岗解放军一走,姜启明的铺位上便传来吭哧吭哧的声音,黑影里一人从横七竖八的尸身挑拣着踩脚位置朝着吭哧吭哧的方向挨近,黑影如同□□跳河,一个相扑牢牢的趴在姜启明身上,说着两人便扭打一处,不分胜负,忽见姜启明纵身骑坐在黑影上头,矮窗户下的清冷月光照的真切,众人自动腾挪地方,在无声里喝彩,躺在地下的那人两手直戳姜启明的眼睛,一个鲤鱼打挺,似有硬物横隔在姜启明的□□,双手立时捧住自己的命根子,在地上蜷缩滚来滚去。

“我日你妈,贺刀疤,阴阳头,你个狗娘养的。”

“你日去,阴曹地府去日去,没有那玩意儿了,老子看你怎么日。”

原这姜启明佯装□□被踢的疼痛难忍状,一时间众人都被他哄骗过去,在黑里他斜睨着眼瞅准时机,一个钢钉直插进贺刀疤的喉咙,立时献血直流,众人一齐把姜启明按倒在地,不知谁往他□□里狠狠的踢了三脚,裤子扒下来再提几脚,那一坨软哒哒从此再也站不起来,贺刀疤挣扎着起身,一手捂着喉咙一手从腰腹间抽出一把铅笔刀,这是在粱指导家干活儿顺的他家小儿子的,直接戳进他眼睛,一个鼓凸的眼球爆出来,贺刀疤倒在姜启明口鼻处,刀疤一伙人把个姜启明扯得僵直,等解放军赶到的时候早已呜呼咽气。

贺刀疤被戳哑了,声带损坏严重,不能正常发音,只能“嗷嗷嗷”的叫唤,越叫唤越像一条狗,姜启明被一卷草席子裹了丢进大兴安岭林海深处。

“1590。”

“到。”

“出来,做笔录。”

“当夜发生了什么?从什么时候发生冲突的?为什么没有早点喊报告?”

“你们查完就开始了,直接上手的,喊不了报告,姜启明偷食该打,大家都饿得饥肠辘辘,就他娘的每天晚上吃独食,老鼠也没他那么光明正大。”祁衡毅边说边拿眼瞅领导脸上的风云变化,一旦出现皱眉、严肃的肌肉抽动,他就会闭嘴,一旦出现微笑的括弧,嘴角翕动,他便可以敞开了随便讲,能把牢房里的明争暗斗当笑话儿逗逗他们,或许也能为自己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怎么动的手,说了什么话?”

“先是语言挑衅,而后再动的手。1594先说:“狗娘养的1597,你又在吃独食,赶紧拿出来,不然老子要把你的命根子剁下来,给你那小妾煨汤喝,然后老子再上你那女人怎么样?”众人捂住嘴打哈哈哈笑将起来。

1597道:嘴巴放干净点儿,哪儿来的独食,老鼠药你吃不吃?狗屎你都要吃。”

妈的,1597,老子要和你单挑。

于是众人都围了个圈,赌钱下注。

作速两人便扭打在一处,后边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我们劝也劝不住,不知怎么两人就闹真的,一拳拳往死里抡,再然后你们就来了。”

“杀人犯就是杀人犯啊,看来你们饿得还不够,裤腰带都没松下来,竟有这等力气打架斗殴,从明儿开始,你们几个人给我挑粪淋菜去,现在颗粒无收,你们群大反动派劳改还不够彻底。”胡子一扬,丢下一个恼怒便走了。

大兴安岭山脚下的草根和树皮都开始成为劳改犯人最美味的锅中物,胃中食,偶尔从铁丝网钻进来的一两味野味也会被偷偷的藏起来,独自享用,生存的恶劣环境和饥荒让人口急剧缩减,老弱病残统统放弃了生的希望,场部医院里的犯人医生再高超的医术也救不活一心求死的病人,横七竖八呻吟的劳改犯们就在这里的一个角落了却残生,在食物面前药物当然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了,他们挖了个深坑把这些堆成小山的十恶不赦的反动派草草掩埋,反正没人会认领,家人们都避之不及,发毒誓和死刑犯保持距离,划清界限,在单位人群里总比人矮了一截,至亲骨肉们痛恨死了在这劳改的劳改犯们,所以死了倒干净。

话说这贺刀疤躺了一个月,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再回到犯人圈里,竟然把面皮养的好生白净,不是喧宾夺主的五官,只要不张嘴讲话,看着就是一个十足的公子哥,他家是个地主,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二代,自己爹老来得子,上到55岁和丫鬟才得来这么一个白花花白胖胖儿子,自然是百般溺爱,此不在话下,刚满18岁,父亲就紧锣密鼓的替他娶了亲,头两年小夫妻俩还在一处浓情蜜意的好生活,可人心终久会变,这女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在外面野合,生了个孩子出来,越长越不像贺刀疤,滴血验亲才明白确不是自己骨肉,此后这贺子义性情大变,天天折磨这女人,一日日找到这奸夫,一把刀把两人全杀了,连同孩子跟着一起杀了,这才捉拿归案。

贺刀疤回到牢房后,仍旧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说话说不利索了,但身手还是敏捷,捕猎倒是把好手,近半个月他天天申请干最累的活儿,拉着祁衡毅一起去最远的地方,贺刀疤围着铁丝网转悠了半晌,想出一个越狱的好方法,从下面挖地道,逃出去,离开这鬼地方,经过恢复他的公鸭嗓能把字吐清楚了。

“1590,你说我们从下面挖个狗洞钻出去,能成功吗?”

祁衡毅一脸鄙视道:“可以,但现在不行,饥荒太严重了,你根本逃不远。”

“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琢磨,果然是混过官场的大反动派,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舔着脸追问道。

“饥荒过完,每年都有去场部礼堂看电影的机会,那条路没有设防,没有关卡,往对面山林子里一钻,天高地阔任鸟飞,要来一招声东击西,误导他们抓捕的方向,这就需要逃出去之后自己判断了。”

“1590,你个老小子,深藏不露啊,老子一准就知道你是干大事的人。”

“别给我戴高帽,我不越狱,我要申请宽大处理。”

“你现在就是一个死缓,都是一个死,早死晚死都一样,还不如赌一赌,你还真以为你犯了错能给你弥补的机会?天天大娘的做白日梦。”

两人正蹲在铁丝网的边上,一只蚂蚁在裸露的沙地上走投无路,这样敞亮的光滑处一定离死期不远,蚂蚁好像预感到自己的大限将至,一个巨大的阴影盖向它,贺刀疤的脚精准地踩在它身上,走之前还往地上使劲攒动。

“你们两干啥的?在这儿?”贺刀疤发挥着他非凡的嘴皮子功能,如果不是说话受损,他能是一个相当成功的销售。

“两老爷们儿能干啥呢!快活快活,反正都快死了,能干的也不多,是不是。”他点头哈腰,油嘴滑舌的朝解放军道。

“别跟我在这儿嬉皮笑脸。”

“你看,来得巧,刚好我跟1590捉了一只老鼠,专门孝敬您的。”

说着便蹲下来把手伸向铁丝网后边的一捧草丛里,果然捉出来一只肥硕的老鼠。

“妈的,人都快饿没了,这畜生在哪儿吃的这么肥这么圆,这附近定有粮。”两人将这一消息报告给梁指导,解放军内部连夜搜罗,果然搜来了附近野生的一大块麦子,犯人们吃麦桔梗做的黑膜,领导吃麦穗做的白膜,贺刀疤在祁衡毅那天随口提的逃跑方案上具体实施了,而且还真来了个声东击西,铁丝网下面的狗洞是佯装逃跑的第一现场,实际上是去场部的路上撒尿逃跑的,为他争取了很长的奔向自由的时间,可惜他判断错了方向,抓回来后贺刀疤没有供出祁衡毅是他此次计划的最大军事,祁衡毅战战兢兢的跟在队伍后头,手心脚心全是汗,如果被告发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从鼻子里灌水进去,贺刀疤大概知道自己死期越来越近,刺喇喇的北风从他鲜血淋漓、瘦骨嶙峋的身上刺进去,他在行刑的那一天,屎尿失禁,手环抱着光秃秃的头部,5米远的士兵对着他的头一枪毙命,祁衡毅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冥冥之中他感觉有一张无形的手在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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