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娘,眼下已至皇都。”
掀开车帷,马车外候着的花白老者拘礼提醒。
尽管过了月余,她仍不习惯周围人这样同自己相与。
李不喜垂头紧眉,交叠的双手互相搓捻,显得紧张局促。
任她一个乡村农妇怎么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随手救下的亡命徒,居然是当今权倾朝野的皇女殿下!
此举这般大张旗鼓地接她进京,为的就是让皇女殿下好报答李不喜先前的恩情。
分明入秋还在千里外的蕉镇张罗打理自家院子,一眨眼却到了这人人艳羡的富贵地。
朝中官员簇拥在一辆宝马香车的周围,对着里面独坐的李不喜点头哈腰,多有尊敬。
“吁——”进京队列为首的将领发令,向后头的人们拂手示停。
马车猛地止步,几个官员上前询问是何原由,唯恐行进途中发生意外。
皇家天威,喜怒无常,他们可没有好几个脑袋。
李不喜:“怎么了?”
“回李姑娘,前方的路堵了,估摸着出了什么事,还望稍等片刻。”
“哦。”她一瞬悬起来的心松了松。
李不喜是个俗人。
过去与山野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辛劳,城镇的闲快,她自然是神往的。
如今不仅远超自己所求,人中龙凤的日子更是唾手可得,她实在不想出什么岔子。
半柱香过去了,仍不见动静……
她频频从车帷探出头向前头看:
拥挤的人群在不远处围出一小块地,看内里叫喝的热闹。
李不喜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马上的将领早不见身影,大抵是独自前去探明一二、排难解纷。
“抓贼啦!有歹人行窃,劳烦各位帮我这个老妇报官,做个见证呐!”
冷不丁窜出一声苍老喑哑的哭嚷。
正当百米外的李不喜细细琢磨究竟发生了何事时,又一声怒吼划破了街巷原本的安稳。
只瞧见人潮开始四散而逃,面露惊恐之色——
“不想死的,都给老子滚远点!”
拥挤的道路一下空出来,李不喜这才明白自个儿是遇上了当街行窃。
她也坐不住,冲出马车门帘瞧个清楚:
蒙面的几名歹徒各个手握长刀,眼神中透露着凶狠,肩后包袱鼓鼓囊囊,不用说就知道是方才劫走的物件。
将领出言劝说,可惜对方仍不知悔改。
“让开——!!!”
为首的歹徒发狠。
目睹这剑拔弩张的一幕,连带着李不喜的手心也微微冒汗。
一个箭步,将领先发制人出招;那盗贼也不是省油的灯,明显是练家子。
半晌,大半已躺地被擒。
唯余一漏网之鱼垂死挣扎,捡起贼物便向马车狂奔。
李不喜紧盯径直冲朝自己命门的刀刃,电光火石间下意识大退一步,无措将手臂架挡在面前。
迟迟未等到致命一击的李不喜喘着粗气——
谁知下一刻,肘边的车窗掉入一京绿袍衫的人儿。
“嘶……”他龇牙咧嘴扶着痛处吃力起身,“哪个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踹你小爷……”
李不喜无措地注视来人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心底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
是那群窃贼的同伙!
她哆嗦着暗暗蓄力,咬紧牙关放手一搏,“小贼,吃我一脚!”
顷刻,自马车飞出一个残影,闷响后扑地不醒。
其脸颊上,泛红的脚印分外扎眼。
——
#
骆府里外围个水泄不通,无论在里在外,一群人似乎都憋了一口气。
“哎呦!疼!疼!……”
而他们瞩目的对象,便是正厅龇牙咧嘴的人儿。
骆廷的叫唤简直没停过。
至于这么大的排场么……
正厅墙角,李不喜板板正正杵着,低到前胸的头偶尔抬起来瞄对方几眼。
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可不敢吭一句。
反观其他随行入京的官员和将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回老夫人,公子他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请来的医师据实回复身边焦急不已的老妇。
虽说如此,彼时的骆廷肿得像个猪头,话也说不利索。
“呜……呜……”他一面比划一面朝骆老夫人身上靠,满心满眼的委屈,“祖母……孙儿疼……”
这倒把李不喜瞧得无以言表:
自己即便是腿脚使出的力过重了些,他一个八尺男儿,未免太浮夸了。
不过她也就是在心中发发牢骚,还没蠢到什么都往外说。
衣裙快被自己揉烂了,思索着要不要主动赔个不是。
“祖母,就……就是这个她!就是她把你孙儿我害成这副模样的!”
不等她开口,顶着红脚印的骆廷愤愤冲来,伸出的指头正正指在李不喜的鼻前。
李不喜万想不到这人会这般作态,丝毫不管有何误会隐情,把错一股脑怪罪在了她头上。
奈何确实是李不喜先动的手,实属理亏,好半天吐不出个字。
“我……我不是有意的……”
她的声音几近细如蚊声。
骆廷不依不饶,更加摆出趾高气扬的神气。
他说得越发声情并茂,李不喜的心就越发寒凉:
李不喜想过自己踹的顶破天也就是的富家公子哥儿,可没想到踹的可是已薨先皇的同氏宗亲!
边说边昂起头,骆廷眼风扫过下跪的大部,最后定在愣头愣脑的李不喜身上。
要不是身侧的将领扯了扯她,说不定李不喜还再原地发愣。
骆廷的目光上下打量:不知礼数,言行粗鄙……我还真是倒霉……
*
一个时辰前——
入京人马进京的同刻,一道身形在街巷穿行。
马蹄踏踏,手握缰绳之人高喝开路,人人避让。
骆廷接到消息,急拂了要打马球的心思,匆匆赶回骆府,飞跨上“小白驹”,直奔往城西。
回想和皇女打的赌,他的头也不疼了,全身也爽利了:
“本宫若是输了,那城外青霞山的那处宅子,便赠予你。”
他二话不说就应下。
青霞山是块宝地,更何况那处世外桃源的宅院骆廷实在喜欢得紧,炎夏时分去避暑正正好。
但骆廷有些意外,这次皇女竟如此大方,赌注也是他讨要多年对方不曾松口的“宝贝”。
相较赌约的赢输,进京的人惹得骆廷猜想,可也算不上多重视。
“一个乡野村妇,看来殿下的‘宝贝’要输给我喽。”嘴角上扬,高束的马尾恣意纷飞,策马的架势愈加有劲。
……
思及前方闹事会误了时机,骆廷驾“小白驹”特意跑了远路赶上了入京的队伍。
说时迟那时快,他尚才至马车侧,一个不知名的蒙面人调转去路,毫无预兆,转冲自己身上。
一阵腰痛过后,等骆廷反应过来,已经同马车内一粗布麻衣的女子面面相觑。
*
本想抢占先机给所谓的那入京之人一个下马威,谁能料到自个儿却成了笑话?
骆廷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要脸要皮,总不能白白遭别人踹飞。
倘若这般,叫他堂堂骆家往后如何在京城立足?
明观骆廷不理识自己,跪拜的李不喜又赶忙磕了几个响头。
“骆……骆公子!是小女子愚笨,将您错认成同那盗贼一伙,这才脑热酿成大错!此事皆因我一人而起,望骆公子大发慈悲,莫要迁怒于他人。”
平时嘴笨的她,现下被逼得说了一长段的漂亮话。
李不喜却觉得拗口得很。
骆廷:“你倒是慈悲心善,反倒衬得我胡搅蛮缠了!”
他阴阳怪气回复她。
李不喜听后连连摆头,解释道自己并非此意。
“行了行了。”
骆老妇人耳根的清静遭扰了,拄着拐杖的手提杖重重敲了几下,“这儿个是骆府!不是那状告申冤的地儿!”
说着起身走至正厅中间,即使年过花甲,身上却带有一种威压。
“此事揭过,今后不准有人再提。”
她沧桑豪迈的音色在厅间回荡,无一人插话。
骆廷还欲自家祖母偏心自己,嘴张张合合,打算接着说些什么。
但老夫人一个眼神,就把骆廷唬住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彻头彻尾被浇灭。
说罢,拄拐走到尚还跪着的李不喜的身前,犹如无意地又重砸了几次拐杖后冷哼,丢下人们让丫鬟伺候着走了。
拐杖的声音就像惊天霹雳在耳畔炸开——
李不喜下意识缩了缩,后知后觉骆老夫人走后,懵懂地立直身子。
她不懂对方有何隐意,可似乎仅有自己不明所指。
“哼!算你走运!”骆廷居高临下盯着她,胸口的火气起伏,追上骆老夫人,“你给我走着瞧!”
话音未落,也自顾自走了。
如今的骆府,只余入京的官员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领神会。
白发白须的老者搀她站起,并未说什么。
“大,大人,这……”
李不喜依旧蒙在鼓里。
“李姑娘,庶老夫直言,若日后想在留在这京城内,察言观色和谨小慎微应是你最该习会的。”
老者说得委婉,委婉得令李不喜听得云里雾里的。
看她继续面露困色,老者叹了叹气,索性解释一番:
伤了骆廷,按当死罪,但碍于李不喜是皇女殿下的恩人,骆家难免要给皇女殿下几分薄面。
方才骆老妇人虽未怪罪于她,但临行前的杖声是对李不喜的警告,亦是敲打。
她这才恍然大悟——
自以为的网开一面,不过是这些权贵间的“权衡利弊”。
人们趁着月色幽幽从骆府大门撤出,李不喜跟在最末,还是后怕。
看样子,这今后在京城的日子,不见得有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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