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难眠。
心里头惴惴不安——昨日白天的经历会让自己的幻梦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姑娘,咱们该启程了。”老者换了套崭新的紫色官服,拉回了李不喜的思绪。
袒露有些倦怠的神色,心不在焉答着,“是。好的。”
老者有所觉察却未再说什么。
皇家制式的队伍开道并不多见,一路畅通无阻。
马车缓缓停下。
明白到目的地了,她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别扭下了车。
背对着快要置于头顶的悬日,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房屋,特别多特别多的房屋;层层叠叠围砌,其规模与华美程度令人心尖一颤!或者用李不喜知道的话来讲,是宫殿!
碧瓦朱薨,层台累榭,玉阶彤庭,琳宫梵宇。说的也不过如此。
环望一圈,嘴角微微上扬,走路时的步履放缓,恨不得多瞧上几眼:这就是皇宫?!
看着渐行渐远的将领带领左顾右盼的粗布女子,一行护送的队伍这才足矣喘口气。
眼下皇女殿下的恩人已经无恙进京入宫,他们此行受命总算有个着落。
“这李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一介平民布衣,皇女殿下何苦这般大费周章?”离周阁老最近的一深绯官服的官员话里有话。
白发白须的周阁老没有多言,凝视李不喜一路前往的方向片刻后,挥袖离开。
见此,遥长的队列随之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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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宫墙层出不穷,如同一片片矗立的“天堑”。
若没有白将领的引路,估摸着自己在这儿转上个把年月也转不清楚。
白将领到底是习武之人,腿脚飞快,李不喜只得加紧跟着,唯恐自个儿一不注意跟丢了。
步履猛然止住,二人来至长信宫的外围——
一棵红枫绕着墙瓦从墙院探头,红火得像团火。
叶子洋洋洒洒飘落,簌簌地随风,铺叠在根处。
长信宫?那不就是皇女殿下居住的地方?频繁整理着自己的着装仪态,舌头舔了舔嘴唇。
未等她做足准备,白将领扬言有事在身,急匆匆离开。
李不喜一下六主无神。这样大的场面,叫她一个人怎么应付?
她伸伸手欲言又止,可惜白将领已不见踪影。
在长信宫外来回徘徊,就是不敢迈进一步。
“李姑娘?”一个宫廷装扮的侍女自门内转出,笑意盈盈,“李姑娘进来便是,皇女殿下已恭候多时了。”
又继续跟随走了好长一阵,来人将她引至一置身亭台花园的殿宇,“李姑娘,皇女殿下就在永乐阁内,奴婢告退。”
李不喜攥握的手又不自然地搓了搓,踌躇不前——
*
数月前的蕉镇。
进山赶春归家途中,在山溪的一石涧发现了还保有一丝气息的女子,那女子浑身血污,躯干上的锐器伤不计其数,头颅部位也有一道不深不浅的钝伤……十分触目惊心……
本想着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可那是条人命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不喜心一软,将重伤濒死的女子背回了家。
为了能使女子捡回性命,她日日进深山采药,还把家中养的土鸡土鹅炖了给那女子补身子。
这说来也奇了!遭李不喜这等悉心照料,女子的伤慢慢转好,人也清醒了过来!
但那女子起先对李不喜极其戒防,之后知晓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才松懈下来;甚至还承诺要把李不喜接回京城生活,说的时候那认真模样,一板一眼的。
听后左耳进右耳出,时不时随口敷衍几句并未当真。
她呀权当对方逃命时伤了脑子,胡言乱语罢了。
……
*
忆起原来,李不喜追悔莫及:怎好意思去见人家……
尚且在永乐阁前摇摆不定,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呦——这不是皇女殿下的那位大恩人么?怎的不进去?”
骆廷一瘸一拐走近,手和脚莫名包了个严实。
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晌,才确定来人真的是昨日见过的骆廷。
骆廷也瞧出了她的不解,怀揣一脸不怀好意的笑走到李不喜的肩侧与她平行。
没等李不喜发问,骆廷“扑通”下跪直接演起戏来——
“皇女殿下!骆某冤枉呐!……”
永乐阁里,三人端坐着不说话,香炉的檀香袅袅浮动。
“昨日之事,本宫早已知晓。”皇女抿了一口热茶,率先动口,“皆是误会一场。”
“嘁!”骆廷听这话不乐意了,解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伪装”,“穷山恶水出刁民……罢了罢了,本小爷大人有大量。”
李不喜根本不愿搭理他。
自己本就对他多有忍让,如此下去还不叫人看轻了去?憋着一股劲,也开始明里暗里指桑骂槐,“是某人一直跟我过不去好吧?”
骆廷:“你——你——本小爷才不想和你这等农妇纠缠不休!”
李不喜:“不必麻烦!我也不想和你这种人有什么瓜葛!”
互不相让。
放下茶盏,骆太初吸了一口气:
“此后你们二人还需多多往来,别因一点小事就坏了和气。”她起身,身后拖着长尾,颇有皇家风威;轻柔牵起多有拘谨的李不喜的手,温声细语,“他的脾性就是如此,别同他一般见识。”
懵懂地颔颔首:尽管她和骆廷不对付,但观察皇女殿下同他的关系,自然是密切的,所以明面上也得做做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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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日,骆太初和李不喜同吃同睡。
自宫人嘴里吐出的趣事儿更是一茬接着一茬,甚至传出宫闱后引得多方猜忌揣度,就连开初对此事嗤之以鼻的一党也摇摆不定。
“不喜,你我之间,不必这般拘束。”
外面的传闻李不喜不晓得也不懂,可面对昔日旧人天上地下的转变,她无法忽视骆太初皇女殿下的身份,总不自觉把自己放于低位。
骆太初明白她的顾忌,但她毕竟是救自己危难诚挚之人,原先那些泛泛之交又怎能比拟?
虽自诩皇女,却没有个可以推心置腹的闺中密友……
骆太初感激李不喜,敬重李不喜,她没有官场权势的虚与委蛇,她待自己,用真心换真心。
“你大可直唤我的名字。”骆太初不禁难掩无措,怕二人因此生分了,“待我如过去便好。”
大抵是感受到骆太初的坦诚相待,李不喜也打算试着去适应,“好……皇女……不对,太初妹妹。”
“这就对啦!”
私下竟生出淡淡的伤怀:原来生在帝王之家、处在这样高位的人,也会孤独……
越往后,李不喜在皇宫的日子可谓是越有滋有润:
前脚骆太初吩咐宫人们采买回来的美味珍馐才送至永信宫,后脚一群群想跟皇女殿下讨好关系的达官显贵也纷纷托人给她送来贵礼。
永信宫的一处角落内,堆的全是近些天李不喜收到的各式物件——
从没见过的珠宝首饰,西域进贡的香料布匹,以及部分李不喜欣赏不来的古籍字画……
“还真是挑花了眼……”她“泡”在礼品山里,一整天下来都不会觉得厌烦:这么多宝贝,发财了发财了!
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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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下剪影从长信宫枫树下的秋千抬头望去,星月似昨,却始终没有乡间望得明亮。
李不喜和骆太初一时兴起小酌几杯,互相吐露了许多心里话——
“不喜,我要报答你的恩情,不单单是许你荣华富贵和权势,报恩是回报亦是托举,我要你能在京城立足,挺直腰板地活着。”骆太初不胜酒力。
李不喜以点头回应。
她明白这个道理。孩童时,就听镇里的说书先生教过,“授之以渔不如授之以渔”;爹娘逼她死记硬背牢记于心,甚至撒手人寰前还念叨个不停。
或是许久不曾敞开心扉,骆太初居然跃下秋千,在盈月下翩翩起舞,神情如痴如醉。
大概这是她头一回这么放肆吧……她想。
彼时的骆太初不过是同李不喜年岁相仿的少女,有着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天真浪漫和娇憨。
与那位万人之上的皇女殿下简直判若两人。
李不喜在一旁静静观赏,面颊微微绯红,目光却格外坚毅:
“我也要凭自己的本事在京城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她仰天长喝,把自己的宏愿宣告天地。
女子怎会无豪情壮志?女子的广阔心胸,容得下天地山川,未曾输男子分毫!
骆太初停转后附和:“说得好!”
“谁言闺阁、谁言婚嫁必须是女子的全部?”她也有了几分慷慨激昂,“我们女子就是要称快世俗!”
双双性情高涨,难以平复,仿佛是替代全天下女子的呐喊。
也不知是相谈至什么时辰,两人才兴尽,和衣卧枕满地的枫叶而眠——
“……”
“……为表救命之恩,又感念其有才有德,特遵皇女之命,允希州人士李不喜,入司农司……”
翌日,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李不喜小心翼翼登上朝堂,接过旨意,心底的激动不言而喻。
“民女李不喜,叩谢皇女殿下。”
骆太初和她相视一笑——流露着的女子们欣赏的眸光,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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