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既是本宫选定的人,有任何差池本宫自会担着!”
“可——”
“不必再说了,此事今后不许再提。”
“……是……”
言尽于此,对方识趣咽下刚要脱口的话,从永乐阁退出后悄声出宫。
李不喜机敏躲于庭院的假山后,才未被发觉。
本乌云密布的心似乎窥得一份天光,不偏不倚,照亮她最需温暖的一隅。
倘若真要利用她达到某种目的,她本人都认为荒谬至极——一个农妇,能成什么大气候?
即便太初妹妹有事瞒着自己,不愿与自己直说,可对方待她,也是真心实意的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李不喜体会得到。
后半夜,躺在床榻的她盯着空荡荡的房梁,有了主意:
无论如何,李不喜也不想辜负太初妹妹对她的好,更不愿真让京城的人们真看了自己的笑话!
想通了,烦恼便统统忘至脑后,连带着白日在司农司经历的那场闹剧……
翌日——
因司农司房屋有损,急需修缮,工匠的工期被限得紧,只能连夜赶工。
由此,李不喜的到任又不得不推后。
红枫下的秋千晃来晃去,秋千上的人儿百无聊赖数起了进出长信宫的人。
“一个,两个……一百一十五个……”
愈数心底就愈发空落落的,她抬头望着和蕉镇没差别的天空,萌生了一个想法:
仿佛大家都有要忙活的事,而打入京后,自己逐渐成了那个“不中用”的人。
李不喜回想——在蕉镇,不说特别忙,她也是成日有事做的:要给种的地浇水,还要给养的鸡鸭喂食,得空就进山砍些柴火、猎点野味,闲时上镇里逛上一圈……
相较眼下的生活,属实乐趣无穷。
她的头垂下,一个劲叹气,“太初妹妹贵为皇女,也有处理不完的事……”
一阵秋风刮过,打蔫的李不喜又打起精神,好像想到什么一般,跳下秋千就往长信宫的膳房跑。
……
“李姑娘,止步。”
李不喜端着刚炖好的鸡汤,马不停蹄就端着来了永乐阁,却被守在阁外的知秋拦下。
“太初妹妹前几天说想喝我炖的鸡汤,可惜这里没有地道的土鸡,我寻思先拿普通的鸡解解馋。”她乐呵呵笑说着,脸上的笑真挚无二。
知秋面容袒露不知该做何反应的神情,“……皇女殿下病了,概不见客。”
“病了?!”李不喜意外,“可她前天分明还同我——”
“李姑娘的心意知秋代为领下了,请回吧。”知秋打断她道。
越过知秋向阁里去瞄,却什么都看不清。
“麻烦替我转告太初妹妹一声,鸡汤滋补,喝了对身子有益。”恋恋不舍地将鸡汤递予知秋。
“姑娘的话知秋一定带到。”
随后,李不喜一步三回头,但仍走出了永乐阁。
#
“消息属实?”
半阴翳半光明的身影背手而立,满院秋色尽览无余。
隐于暗门后的暗卫回复,“回主上,确有此事。”话音还没落,眨眼就消失不见。
“怀之兄?”酒过三巡的骆廷歪歪倒倒找过来,“好你个刘怀之,不与我们共饮,自己跑来享清静来了!”一手还拎着半壶酒,边说边喝起来。
刘怀之徐徐转身,眼带笑意,“哪能啊,骆兄。”说着搭过骆廷的肩,双双朝院中心的廊亭走去,“不过是刘某不胜酒力,这才来醒醒酒。莫怪莫怪。”
……
结束了赏秋的宴请,骆廷被人扶进马车,已是醉得不省人事。
骆府的胡逐谢别对自家公子照顾一二的刘怀之,启程回府。
直至马车驶远,一身酒气的骆廷才撑头坐起: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好了,就等公子一声令下。”胡逐透过车帷一角观察着马车周围,再三确认无虞后方才小声复命。
骆廷点点头,其实突然想到了什么,“皇女殿下那边?”
“依先前的计划。就是……”
“就是什么?我说你能不能把话一口气说完,别叫我猜来猜去。”
“就是那位李姑娘,疑似乎消沉了许多。”胡逐的声音渐小,“司里的部分官员也对公子您的做法颇有……颇有微词……”
他不以为意,“那刁蛮农妇本小爷不关心!”掏出袖里藏的瓶子,倒出一颗黄色的药丸服下,“我行事乖张风流惯了,他们想怎么说便说去吧。”
骆廷要是个在意他人言语之人,估计早就被世人和朝廷的唾沫星子淹死。
吃了解酒的药丸,他的醉意才消散了不少。
胡逐:“公子,那接下来如何?”
“定当是看一出好戏。”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味,摆出嫌弃的样子,“先前设下的饵,已经有鱼上钩了。”
骆廷说得云里雾里,胡逐听得一知半解。
摩挲着那瓶身,骆廷回忆昨夜——
*
夜深秋雨后的凉意远比骆廷预想的要厉害:
掐着时间着大氅驾马出了东城门,头戴竹篾斗笠直奔外郊。
行了几里,在竹林间的一辆马车后停了下来。
“你迟了。”马车上的人随即开口。
他利落下马,见一同是带斗笠的白衣人下了马车,半跑着迎上去,“莫怪莫怪,杂事缠身,迫不得已。”
“你所谓的‘杂事’,难不成就是找不喜麻烦?”骆太初掀开遮住面容的纱帘,板着的脸透出不悦。
被猜中的骆廷不自然地挠脸,“这不也是你的意思嘛。让我这个闲散人,做李不喜的‘磨刀石’?”
“话虽如此,但万事都要有个度。”她瞪了对面的人一眼。算是个警醒。
“是是是!”敷衍应和,又立刻正经起来,“话说你当真决意如此?堂堂皇女殿下,竟舍得亲自出马?”
骆太初并未答话,仅是顿了片刻后道:“行了,少拿我打趣……”
“哦。”他耸耸肩,“也对,这是你与白将军的私事,外人自是不好过问。”
她又瞪了骆廷几眼,“知道便好!”
车夫轻言提醒骆太初,是时辰出发了。
骆太初:“废话少说。京中的事务,暂且交予你了。”她踏上马车,回头交代道。
骆廷臭屁地拍了拍胸脯,“放心吧!绝不会让皇女殿下失望!”
他目送马车驶离,趁着夜色,消失在了视野的穷尽处。
萧瑟的秋风呼啸,刮起面纱下一张严肃万分的脸:
“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停留尚久,跨马回城。
#
拿着到任的檄文再度来到司农司,与几日前的冷清大不相同:
房屋受损处已经补好,新补的砖瓦嵌在原本的墙体里,比较扎眼。
司内虽有官员来往穿梭,却全尽徐徐缓步,尽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清闲样貌。
李不喜抓着几人问了路,那些人也都上下打量她一番后,不耐烦地囫囵指了个方向。
好不容易找来司农卿办事的地方,对方叫她一等再等……
“即便李姑娘是受皇女殿下的令到任,可我们司农司也有自个儿的规矩。”说话的马成功摇头晃脑,丝毫没有那天破门而入见面时的胆兮。
李不喜眨巴着大眼睛,追问,“什么规矩?”
马成功终于从楠木交椅起身,抖抖浅绯官服,神气地清清嗓,“司农司不养闲人!凡到任者接要从司内最底层做起!”
“行,我接受。”她没有片刻迟疑。
马成功则是有些不大敢相信,“这、这便欣然接受了?”
李不喜:“不,不然呢……?”
不过是一些场面上的政务,能有多麻烦?她倒是心大。
可很快,李不喜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诶!那个谁,去跑个腿。”
“对对对,就是你,把这些都送去各宫各殿。”
“记得晚些时候找禁军总领的徐教头取手书,不能有失。”
“……”
一天下来,李不喜累得不成人样:说好听点是司农司新官,实际上呢,被人当成骡子使唤……
等下值回到住所,浑身腰酸背疼,耷拉着的脑袋苦不堪言。
沐浴过后发觉抬手都费力,她还是照例到永乐阁访问,知秋依旧守得严实,微笑着摆头示意。
李不喜抿抿唇,了然:太初妹妹仍不见客。
只得灰溜溜又折返回了侧殿。
“这都几日了,怎么太初妹妹的病也不见好转……”她趴在屋中的桌台上喃喃。
太初妹妹躲着自己也就罢了,偏偏司农司也跟着和自己作对。李不喜的心底啊是又空又闷。
“连个说体己话的知心人也没有。”自怜无奈。
“哐当————”
屋外头突兀的响动不适宜传来。
长信宫是规制庞大,可惜骆太初不喜喧闹,一宫的人是少之又少。
这么晚了,谁会又有谁敢在长信宫弄出大动静?
她倏地从案桌爬起,高声大喝,“谁————”
久久未有回音。
李不喜细细思索:莫不是长信宫进了什么歹人不成?!
她越琢磨越察觉这动静的不寻常,拉开房门便除了出去——
长信宫前院如常,红枫静矗,秋千微摇,一切寻常得再寻常不过。
在院中谨慎迈步,下意识平息,用最真实的五感探知周遭的环境。
李不喜长呼口气:还好,大抵是虚惊一场。
猛然间,距离不远的偏殿耳房内好像有什么活物粗糙的喘息!
她转回身,眼神一动不动盯着那间偏殿耳房:
那个地方除了些陈年旧物,怎么可能……就算是老鼠之类的,万不会有这般沉重低粗的呼吸。
实在是不对劲。
李不喜推开经年尘封的木门,灰尘涌来,迷住视线。
“咳咳……”她下意识向后退一步拂手。
近乎是眨眼的速度,一个人影自木门后的位置向长信宫前院突冲。
也是在同一刹那,李不喜脑子发热扑拦了过去——
“鬼鬼祟祟在长信宫做什么?!”
她顺势驾跪在对方身上,用手交叉钳锁,使其无法脱身,却没有发现自己染了一手鲜红。
李不喜的身下,罩住头颅大半的披风掉落,露出的,是骆廷发虚但嗔怒的模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