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月光照射在骆廷一边的面颊,光影分明,竟有种难以言说的美感。
“你……你还要在我身上呆多久……”他不合时宜蹦出一句,打断李不喜。
“是你!”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可并不打算放身下人走,“又是你?”
“真是不走运,又和你这个家伙撞上了……”彼时的骆廷还嘴硬,但双唇失去血色,凄凄冷白。
李不喜手上和膝下齐发力,他疼得眯起眼睛,牙口中也不吭一声。
眼风一扫,夜行衣近肚子靠腰背的一端,有血在汩汩向外渗。
“你受伤了?”李不喜的力道松了些,从骆廷身上退下,语调不稳,“怎么回事……”
“本小爷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倾尽最后一丝气力,他赌气说道。
被这不识好歹的举动气笑了,她双手抱臂起身:
“拜托,骆大公子!是你先夜闯我的住所的好不好?谁稀罕呐!”后知后觉手上的血渍全擦在了的衣袍上,瞬时心疼,“这可是名贵料子,千金难求……”
送礼中的衣裳内,她可是很宝贝这一件披风。
市侩嘴脸!
骆廷鄙夷地仰看了李不喜几眼,挣扎着用手肘抵地欲要站起,却均以失败告终。
“你伤很重,还是不要妄动的好。”她好心提醒,斟酌后还是选择妥协:
“虽然我很讨厌你,可念在你和太初妹妹关系匪浅,我终归是要救你的。”索性扯下那件披风,盖住骆廷全身。
比她温热体香先来的是骆廷的不安与紧张,“你——你干什么——?!”
李不喜倒极为自然地托着他的腰,将他的一只胳膊搭到自己的肩背,不耐烦回答,“不过是怕你再弄脏了我的住所,放心吧,你的命我可不敢兴趣。”
骆廷没再说什么,捂着肚侧的伤;就这样慢慢挪进了屋内坐下,整个过程的动作僵硬又别扭。
铺下披风隔在床被与骆廷中间,李不喜按住他的双肩示意让骆廷躺下。
反应迅速的骆廷惊恐地抱住自己的上半身,“你——你又干嘛——?!”
“当然是上药包扎啊,你还想不想活了!”她拿着伤药不解看对方。
骆廷这才发现占了这屋子里唯一的床铺,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哦,哦。”
显然李不喜未朝那个方向乱想,熟稔地解起榻上人的外服,扒开里衣:一道又深又长的伤疤刺眼。
“比我想得要严重……”她瞄了瞄骆廷,想不通面前人哪弄来的伤。
骆廷别过脸,耳朵涨红,红得快滴血。
“这是我自制的伤药,可能会有点疼。”她抬头快速瞥了一眼,并未发现对方的异常。
把药罐子打开,轻轻抖落,绿色的粉末接触伤口后呈现深褐色。
“嘶——”
骆廷的手用力抓了抓披风和床被,五官也跟着发力,连带着皱到一处,“这什么药啊,怎么这么疼……”嘴里还不忘讥讽。
“忍一忍。”
李不喜又瞅了一眼,紧张地舔舔双唇。
随之找来纱布和剪刀,小心翼翼开始包扎,稳稳地缠了一圈接着一圈。
“是我自创的伤药,药力确实比较强劲。”完事后,她将东西一一收好,动作利落干脆。
缓过劲的骆廷此刻已是细汗涔涔,唇上的干涸也凸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创的?!”
认真点点头应答,“不过是自深山找了几十种不同的药材晒干了研磨成粉,因由我也拿不准怎样配比,只好全都混在一起了。”说的话轻飘飘的。
“什么?!”床榻上的人躺不住了,倏地起身,没成想牵动伤口生疼:
“这,这药用了不会死人吧?!”骆廷惜命。
“应当不会。”
李不喜又是轻飘飘地说,没觉得有什么。
骆廷:“应,当?”
对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解渴,“嗯。”
他只感觉脑袋气得嗡想发昏,一股热流从腹中冲涌而出——
一大口瘀血吐出。
“行了,这下瘀血也吐出来了。你的命保住了。”她放下茶盏笑笑。
“什么……意思……”
骆廷还想问问李不喜是何用意,谁料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视线也天旋地转。
话音没落,他便愣头栽在床上。
起身又找了件不入眼的衣裳给骆廷盖上,颇为无奈,“都气血相冲了,还硬撑……”
李不喜扶他进屋的间隙就诊过脉,但是骆廷总爱死要面子活受罪,她也想法子只好激一激他。
原先阻滞在体内的瘀血出体,这才昏了过去。
不过她也没说谎,自创的伤药嘛,特别些也很正常,顶多上完药会剧痛一阵。
观察着骆廷安静熟睡的脸庞,李不喜不免啧啧:模样倒是生得俊秀,可惜就是这人——
她摇头。
先不说之前和骆廷结下的梁子,单凭对方命司农司对自己百般刁难,李不喜怎么觉着也该趁机好好报复。
“罢了罢了,谁叫本姑娘人美心善。”她试图让这一切看起来比较合理。
既然他认定她会知难而退,不战而败,李不喜偏偏不乐意遂了他的愿。
把屋子里外的血渍仔细洗净,她自觉从屋中退出,合上房门,在殿前的阶上坐了一夜。
……
等骆廷再度转醒,已是第二天的晌午。
他从床榻下来,惊讶发现身体居然爽利了不少:肚侧的伤口止住了血,不再隐痛,心胸里闷滞的难受也消失了。
昨夜为自己亲手包扎的那人不见踪影,仅是在桌上留下一纸书信——
骆公子:
昨夜之事,我权当未曾发生过也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若你醒了,便换身衣物自行离开吧。
李不喜 留
字迹草草又凌乱。
转头的櫈上,放置了一套叠好的干净袍衫。
骆廷把信纸折成几折放进袖中,一时间五味杂陈;而后麻利换下染血的衣裳和披风,按照留信人的安排,扔进未熄的火塘盆后隐秘地离开了。
#
司农司的刁难没什么新花样,无非就是跑腿、做苦力、外加——
“这刘太公交托的事,有谁愿意去啊?”马成功饮下热茶,说话的调调有气无力。
司内正厅的众人听此不约而同低下头,没人吱声。
“唉……那可是刘太公,事情办成了好处少不了你们的!”他大手一挥。
李不喜站在最末的位置,百无聊赖玩弄自己的发尾,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也不知道骆廷那家伙怎么样了?不会死了吧……她想。
一宿没睡的自是提不起精气神,更别提是来回在宫内宫外跑了那么多回……
马成功:“真没人接?”他不死心。
人们又是一顿摇头,各个脸上写满了拒绝。
马成功犯了难——这刘太公的请求不接是罪,接了也是罪……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似乎想到了什么,“既如此,不如就给新来的同僚一个机会。”
大家齐齐回看,目光定在司内唯一一名走神的女官身上。
“李不喜,刘太公的事,就全权交给你了!”
隐约间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立得板正,“什么?我!”她生怕听错了。
“没错!就是你!”马成功指着李不喜郑重点点头,“事成之后,有赏;不过,若是搞砸了,那就……”他有意无意,没把话说尽。
李不喜正愁没机会施展拳脚呢,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砸在头上,走运了!
“我接我接!”她二话不说兴冲冲应下来,顾不上马成功的言外之意。
马成功:“好!一言为定!”
司内的人群目睹李不喜大摇大摆拿着手书出了司门,不禁捏了把汗。
“这姑娘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连刘太公的事儿也敢接……”
“就让她当冤大头呗!反正不管我们的事!”
“刘太公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不好相与啊,李姑娘接下手书,恐怕是‘凶多吉少’。”
“……”
路过听手下人窃窃私语的马成功露出一副得意的模样,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司农司。
——
问了一路,不费力便在城北找到了所谓的“刘宅”。
“呵!”望着遮天蔽日的高门大院,李不喜惊得长大了嘴巴;这刘宅,怕不是有一个蕉镇那么大吧,怎么都望不到边……
刘太公祖上三代累积了厚实的家业,除此之外,在他青壮年时,曾协助先皇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大事;所以身份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刘宅便是实打实的证明。
这些个,是来路上热情的大婶看她亲切,多嘴告诉的。
“来者何人?闲杂人等不允入刘府。”守府的家仆看李不喜的打扮,不出所料把她拦了下来。
要不是出示了盖有司农司印记的手书,她估摸自己应是会被当作叫花子打发了。
接待她的是个中年的嬷嬷,“你便是司农司派来帮老爷的?”看样子应是府内管事的。
“正是。”李不喜恭敬回话。
“这司农司啊,还真是愈加怠慢了……”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的人都敢往刘府派。”那人说得阴阳怪气,丝毫不正眼瞧李不喜,快步在前带路,“跟紧点。”
她只能装傻,回以礼貌的微笑,“是。”
走了不下半柱香的时间,两人还未到地方;在刘宅里转来转去,头都转晕了。
“敢问还有多久才到啊?”李不喜怯怯地问出声。
前面的人眉毛一挑,用嫌弃地口吻说,“快了快了,真是麻烦。”说罢,腿脚又加急了些。
“不好啦,粮仓走水了————”
冷不丁的,划破静幽的呼喊声进耳,隔着几道墙的位置浓烟滚滚,府内的家仆们忙不迭赶过去。
嬷嬷“啊”地尖叫后,丢下她,满嘴“哎呦哎呦”,慌慌张张也跑了去。
被晾在影壁的李不喜没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刘宅这么大,单她一个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多不合适。
绕过影壁,清风徐徐,豁然开朗:一条曲折的游郎在塘上蜿蜒,风铃叮当作响,倒是舒缓心弦。
不自觉入了游廊,走走停停。
盛夏过去,一池的荷凋敝残败,很是荒凉。
“前面的莫要挡路!”身后莽撞的一家仆拖着盛水的水缸径直朝前的方向冲,未理会正前方的李不喜。
她只觉得遭人狠很闯上那么一闯,眼睁睁看着自己向池塘里头扑倒——
瞬息,有只大手揽过她的腰,“姑娘当心!”
那手的力道很大,竟从游廊扶手边际将他拉了回来。
还未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李不喜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摄人心魄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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