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之遥的漠州南却城外深林,驻扎在此的军队经历过了一场交锋。
南却城以南接壤阿楼于等异邦,乃大复的关疆重地。
自先帝薨逝,外族蠢蠢欲动,皆觊觎占据平原沃土的大复;已阿楼于为首的好战一派屡屡进犯大复边境,毁南却安宁祥和。
白疆遇安抚一番伤员过后,步履沉重地拖行回营帐。
看着桌案上的地图战况,心中的遣责更加难消,“我等在此处驻守足有半月有余,非但没能敌退阿楼于,还让那么多弟兄……”
想及帐外的死伤,他重拳捶于桌上,以此平散无法言喻的自怨。
“将军,营外有一马车途经,值守的士兵已拦下盘问。”主将营帐帐中赶来一名士兵匆匆上报。
特殊时期容不得马虎,还是打探清楚为好。白疆遇考量周全。
军营几米相隔的马车车轮沾满泥泞,约估是连续输日干轮未来得及打理。
白衣斗笠的人端候着,挺立的身板可见其礼节涵养。
虽报信士兵前来的白疆遇抱拳解释,“此乃军营重地,烦请绕行。”他观察了会,来的不过是寻常车架,又是发迹南却城方向,多半是去往不远处的奘空寺烧香拜佛的香客 。
马车车夫叼着稻草,不应不答。
见对方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白疆遇与手下默契相视,顾不得什么先礼后兵,眼神一沉,梭开刀鞘,冷光乍现——
“大胆!白将领,您与您的军下好生无礼!皇女殿下亲至,还不速速迎接!”随行的小宫侍跳出来,阻止这场一触即发的误会。
军营内一片喧嚷。将士们都竖耳听察,不曾倦怠。
白疆遇的动作滞缓,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憔悴的脸因风吹日晒而粗糙,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
女子摘掉一路遮掩的面纱,营中的低迷化为高涨,将士们纷纷扣跪:
“真的是皇女殿下!”
“太好了,是皇女殿下!”
“……”
此起彼伏的簇拥声中,骆太初对上白疆遇无措的模样,小声嘲讽,“真是个呆瓜。”
“回皇女殿下,此次交战,虽和阿楼于打了个平手,但我军死伤过半,士气……士气……也直转急下……”二人移步主帅帐里,谈及本回战役,白疆遇不敢耽搁,便及时开始陈明军情。
简单安顿歇息后,天色暗淡昏昏。
军营着手生火烧饭,因皇女殿下的到来连吃食都丰盛不少。
“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她对他,从不以“本宫”自称。
骆太初不以为意答道,自顾自在帐内打量,环看一圈:
“你不必迁就,军中该如何就如何,我自能适应。”鉴于军中的粮草告急,骆太初不乐意占用皇女的名号,来享受这等例外。
深感失职的他登时着甲下跪,“是属下无能,还请皇女殿下责罚!”
她转走到白疆遇跟前,想让他起身同自己讲,“我们之间何苦如此生疏,快起来。”无奈跪地人不动如山。
“皇女殿下,请责罚末将!”又重提一遍。
骆太初烦闷他的死脑筋,“你已尽力,我又怎会怪你。”
“阿遇,我——”踌躇的嗫嚅早打断。
“皇女殿下,你我二人如今身份悬殊,请自重。”
“……”
气氛接近冰点,似乎帐外片刻的喜乐与他们无关,是完全的两个天地。
骆太初不免微怔,露出一抹苦笑,“你还是这般……”将自己转瞬即逝的惆怅收好,“你放心,我此行前来,是为你,更是为大复。”
“我的实力你是知道的……所以阿遇,我必须做点什么。”她毫不避讳。
白疆遇的双膝犹如牢牢固长在地上,不敢再去瞧她的眼睛,良久,方才开口回说:
“皇女殿下……你我终归陌路,过往种种已成回忆,还望皇女殿下不要在末将身上浪费时间。”
他的话像把刀子,一刀一刀,剐在骆太初的心脏。
到底从什么时刻开始,他们二人成了这般……
骆太初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你给我听好了白疆遇,你我二人,不死不休!”她强忍着哭腔,愤然出走,任凛冽的秋风吹得眼眸朦胧。
帐内的火光忽明忽暗,那尊独留身影端抬的手无力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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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喜怀疑自己的脑子莫不是坏掉了——
自刘宅回来后,任她怎么去想,也不该同刘太公那样说话。
“完了完了……我还没站稳脚跟呢,难道就要命丧于此?”她绝望地在司内悲戚,“我还能看得到明天的太阳么……”
司农司的其他人见多不怪:和刘太公有关的,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自认倒霉。
这不,李不喜就算有皇女殿下的照拂又能如何?摊上刘家,最后也定是拍拍屁股、灰溜溜走人。
思及自个儿的脑袋还栓在裤腰上,她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啊————”
大叫一声,抒发自己时运不济的憋屈。
倒是将前来的人吓定在门口,不自信地来回确认,“这是司农司啊,我也没来错地方啊……”
那人尝试着探头入内,“敢问,昨日至我刘府的那位司农司女官在否?”刘府家大业大,此人因事在身昨日未在刘宅,也没机会李不喜打过照面,自然不晓得她的长相,“多有搅扰,在下刘嘉贺,特奉家父之命来次寻人。”
自称刘嘉贺的男子一一拘礼请拜,穿戴尽是以华贵浮夸为主。
闻言,司中所有人的实现齐刷刷飞到独自忧心的李不喜身上,自始两耳不闻窗外事、正商讨如何增加来年收成、争得面红耳赤的几名前辈也暂止——
人们的眼睛已然告诉刘嘉贺答案,半信半疑走至备受瞩目的女子面前,没有底气:
“想必……这位便是家夫口中的李不喜李姑娘……了吧?”他瞅对面女子一会哭一会笑的神态,后悔没让刘恒之走这一趟。
见此人点名道姓找自己,她不愿面对,如鲠在喉:这来得也太快了吧……
刘嘉贺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司农司现下的氛围,有些微妙。
“我,是。”宛若下定了某种决心的视死如归。
李不喜明白,无论如何都会走这一遭,或早或晚,差异甚小。
她是不想认命,可自己又怎么逃得出这些权贵的手掌心……
“李姑娘不必慌乱,我来司农司不是为了问责更不是为了抓你。”鬼精玲珑的刘嘉贺也反应过来,“父亲让我传话给李姑娘,说与李姑娘很是投缘,今后刘府内的农物有任何问题,均交托于李姑娘负责。”他赶紧解释自己的来意。
*
“皇女殿下的人?”刘和蕴在主位饮茶,“什么时候她的眼光也会低成这样。”召刘恒之、刘嘉贺于刘府书房议事。
“父亲,要不要我——”刘嘉贺手部比了个动作,笑得阴鸷。
“不可。”
刘和蕴也没老糊涂,“你是想让我我刘家上下,公然与皇女为敌吗?”
刘嘉贺失言,未再发言。
“恒之,你说呢?”瞥了瞥那个不善言辞的儿子。
“回父亲,恒之以为,可与此人表意交好。”
刘和蕴吐了口气,“哦?继续说下去。”
刘恒之:“或许假以时日,她会成为刘府最好的利器……”他的笑意很淡,却让人不寒而栗。
“哈哈哈哈,那便按你说的办吧!”刘和蕴点头。
刘嘉贺攥白了手掌,要紧下唇:贱货,又和我抢风头!
“父亲,此事不如交给孩儿去做。”刘嘉贺抢词,“毕竟大哥不常在宫中走动。”他似笑非笑说。
“也好。”刘和蕴思量有理,拂手示意二人退下,“记住莫多生事端。”
“遵命。”
*
……
情况骤然变更,令她幻觉听岔了?
“此话当真?!”
李不喜将飘走的魂又抓回来,甚至往手臂狠狠掐了一把。
别提她本人发懵,在场的司农司同僚也惊得掏耳朵。
刘嘉贺哭笑不得,“自是当真。家父所言,一诺千金。”一面说一面拍拍手,吩咐司门外候着的人把东西抬进来:整整三箱沉甸甸的白银!
司里保持了片刻的静默,随之爆发出大规模的嘈杂——
李不喜喜笑颜开,劫后余生般围着三箱白银,语音颤栗,“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呐!”
同僚们仿佛枯偶,一个个张大着嘴痴叹,“怎、怎会如此?!”
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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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改往日叽喳的骆府,总算得了难有的清闲:
骆廷悠哉游哉靠躺在藤椅上沐浴秋日的大好日光,肘边的托盘堆了各式的瓜果点心,耳畔鸟雀的啼叫恰到好处,和风习习,好不快活。
除了——
在旁的胡逐沉不住气,在亭下徘徊多时:
“公子,要我说,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杀了得了!”
骆廷的闭目慵懒睁开,“本小爷还养着伤呢,急什么。”
“我不明白,公子,不是你说过遇事不决,能动手便动手,切莫留情。”胡逐蹲下来,像只烦躁的呆头大狗,“那为什么又不许我杀了李不喜?”
“……”
他伸伸懒腰,活动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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