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冬至那日的一切似乎了无痕迹，又仿佛改变了什么。

靖都飘起雪花，韩烨下朝后正要回东宫，又被六安公公请去御书房。

“缇骑的密报，你看看罢！”皇帝疲惫地揉着眉心。

韩烨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过，语气里难得带出点诧异，“鞑子？”他看了眼皇帝，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问道，“缇骑没发现么？”

皇帝摆摆手，“陆微寻请过罪了，朕也不想太苛责，命他戴罪立功，彻查此事。”说着，他似是征询地看向韩烨，“依你看，谁有这么大本事，能瞒住缇骑令这群鞑子入城？”

韩烨坦然道，“父皇比儿臣清楚，能做到此事的人不多，但也不少——皇室、勋贵、缇骑司自己监守自盗，都有可能，真论起来，儿臣也能做到。”

他又露出思索的神情，“但无利不起早，不论是谁，此人有何图谋？十几个鞑子可成不了事。”

皇帝盯了他两眼，又给他一份密报，韩烨接过看了，一挑眉，“他们是来运送生铁的？”

他的疑问被一声通传打断，“陛下，陆指挥使求见。”

韩烨一怔便要告退，皇帝抬手制止他，“留着吧，这会子还避什么！”

陆微寻风尘仆仆进来，眼下挂着淡淡青黑，显然一夜没睡，他看到韩烨愣了一下，视线询问般看向皇帝。

“无妨，查到什么了？”

陆微寻便不再管韩烨，“缇骑盘问了那库房附近的百姓，都说这院子一直荒着，上月起才有些人烟，两处入口都有人看守，百姓去搭话便被轰走，说听口音不像靖都人，官话说得不好。”

他递上一份证词，“附近有户姓张的农户，收了钱每日去送菜，他是唯一能进出的外人，此人说那伙人似是在看押什么东西，每回进去都有人跟随，也不准多看，送了菜便被轰走。”

皇帝随手翻了翻，“可信吗？”

“四个人轮流审了六七遍，周围百姓也说那农户在此地住了十来年，应该可信。农户还说，他曾听那群人闲聊，却听不懂，以为是方言，便没太在意。”陆微寻谨慎地回答。

“库房归谁所有？”皇帝问。

“查过地契，原主是名汴城布商，此处本是他家京城分号的库房，因为前些年亏损便租了出去，租客身份还在查，但想来是查不出什么的。”

皇帝将手里的证词摔到他身上，平静地问，“这也查不到，那也查不到，鞑子进了靖都也没发现，陆微寻，缇骑已经废物成这样了吗？”

陆微寻跪在他面前，毫无为自己辩驳的意思，“是微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皇帝冷冷看着他，转头对韩烨道，“你说，治他什么罪？”

韩烨为难道，“这……对方有瞒天过海的本事，又事发突然，如今才过了一夜，儿臣以为不如再宽限两日？”

“你这个心慈手软的毛病总改不掉。”皇帝冷哼一声，不耐烦地对陆微寻道，“再给你两日，若还查不出来，自己滚去昭狱吧！”

“臣遵命。”陆微寻叩首退下。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面上的怒火尽数敛去，“你看出来了吗？”

韩烨平静地回答，“他不想查。”

“这个陆微寻，”皇帝笑叹道，“他才多大，朕都想骂他一句老奸巨猾！”

韩烨也微微一笑，“陆指挥使年轻有为，目光长远。”

皇帝瞥他一眼，“他是估摸出来了，此事八成与你两个皇兄脱不开干系，不想得罪人。”

韩烨笑了笑没有接话。

皇帝不满地皱眉，“你怎么想？”他打量着自己一手培养的继承人，“他想两头落好，都不得罪，你不计较？”

韩烨俯身将散落满地的纸一张张捡起来，“于私，儿臣确有不愉，但于公，陆微寻没错。”

“哦？”

那沓证词又被整整齐齐放回皇帝手边，韩烨轻轻说，“无论是哪位皇兄，都是大靖的皇子，不能因为通敌的罪名倒下。”

皇帝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还是你最明白。”

*

缇骑司。

一场火灾烧尽了连日来的清闲，缇骑司上上下下又忙碌起来。

陆微寻下了马往里走，一路不断有下属向他禀报探查到的消息，好不容易走进书房，一眼看到徐晋趴在他桌子上读兵书。

“你倒是清闲。”他走过去在徐晋脑袋上从前往后撸了一把，“一鸣惊人啊小徐大人，一出手就令缇骑司忙翻了天。”

徐晋摸了摸头顶，不快地看他一眼。

“哟，你还不高兴？”陆微寻自己倒了杯茶，“我被陛下叫进宫一通臭骂，好悬没把我乌纱帽摘了。”

“我师父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腰，摸不得。”徐晋把被他摸乱的头发理好。

陆微寻的手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倒是我的不对了，你今日怎么不在你的好哥哥身边？”

“阿兄病了，在家休养。”徐晋又翻开兵书看起来。

天是越来越冷了……陆微寻想了想，问他，“我记着你兄长是气血不足，怎么总咳嗽？”

徐晋看得专心，随口回答道，“他说肺也不好。”

陆微寻若有所思地出了会神，出去叫来一名缇骑吩咐几句，又回来坐下，开始看积攒的密报。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那几个鞑子是你们留下的？”陆微寻冷不丁出声。

徐晋茫然地抬起头，“什么鞑子？”

陆微寻看了他一会笑起来，“没事，诈你一下。”他彻夜未眠，眼下的青黑看着并不邋遢，却有几分落拓的风采，“跟我说说，小徐大人昨夜是如何大展身手的？”

徐晋想了想，此事算是陆微寻与韩烨、姬发合谋，大约可以说，“阿兄让我戌时开宴后动手，那里的人比我们多，但都不是我的对手，全杀光抓了人就走了。”

“唔，小徐大人好威风。”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陆微寻又开始看密报，顺便漫不经心地夸他，“抓走那人呢？”

徐晋眨眨眼，“杀了。”想了想，他补充道，“太子答应不杀她，但阿兄让我杀了。”

陆微寻起身去书架上拿了本册子来，对着密报上的标注翻阅资料，随口调侃道，“你兄长可以啊，都能做东宫的主了。”

徐晋也低下头去看书，“阿兄说，东宫既然答应了，君无戏言，他来做不能做的事。”

陆微寻翻书的指尖顿住，过了一会，他轻轻说，“总要有人做不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