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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街,齐王府。
寒冬腊月的日子,连鸟雀都不爱出来叫唤,朔风往脸上一吹,恨不得顺着衣缝钻进去。齐王府里上到侧妃妾室,下到丫头小厮,无事时俱缩在房里,连面都不露,除了避寒,盖因齐王殿下最近在朝上的日子很不好过。
书房里,心气不顺的齐王刚掀翻一盏茶,小厮战战兢兢地来清理过,又快步退下。
“今日早朝父皇又是一通斥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种话都出来了!”齐王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他的心腹谋士坐在下手处规劝,“王爷此时切不可焦躁,稍有行差踏错,那不是给梁王和东宫把柄吗!”
“便是小心翼翼又有什么用!”齐王恨恨地拍桌,“打从冬至起,也不知受了什么挑拨,还是没吃对药,本王不过朝议时一句话没说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
“殿下慎言!”谋士看了眼书房门外,“您这火爆脾气,一上头什么话都敢说得,即使是自己府内也不可轻忽。”
这谋士追随他数年,也贡献过无数计策,齐王还是很能听进去此人的进言,他勉强压了压火气,沉声问:“不是派人去查了?冬至那几日有什么异常?”
谋士斟酌着说,“都打探过了,那几日无事发生,唯一的异常便是城南失火。”
他又看了眼门外,低声道,“恐怕与这火灾脱不了干系,您当时在宫中,我自作主张派人靠近查探,发现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全是缇骑。”
这都是早就知道的事,只是一提起来齐王就上火,“城南失火与本王有什么关系!缇骑司是吃干饭的吗,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出来,朝野上下也没个动静!”
谋士一个劲劝他息怒,好容易将齐王的火气按下去,才说道,“城南失火到底牵连出什么尚未可知,只是晌午您没回来时,礼部的陈子群派人递了消息来。”
这说的是新近才投靠齐王的礼部侍郎,正是要在新主面前显露一手的时候,因此才赶忙将打探到的消息送到齐王府。
“他外家有门远亲在缇骑当差,嘴一向很严,也是最近被他烦得受不了才漏了一句话,说城南刚失火时,梁王急得上窜下跳,还以为跟他有什么干系,没想到最后落在您头上。”
齐王一瞪眼,“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落在本王头上!”
谋士显然已经思虑齐全,娓娓道来,“陈子群只能探到这些,但已然透露出许多信息!您想想,之前与梁王合谋的那桩事,前几日他是如何的热络,一个劲说他已经找到了人证,见天儿地催我们发动言官,如今怎么一声不吭了?”
齐王虽性格暴躁,却也不是个蠢人,立时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城南那事与他有关?那父皇——”
谋士摇头叹道,“当日我便劝殿下,东宫久居内宫,梁王才是您的心腹大患,如今看来,他那头必是出了什么岔子,反倒来了一招祸水东移!”
咣当!新上的茶盏又被掀翻,齐王勃然大怒,“当日是他先来寻本王谈合作扳倒东宫,如今却背信弃义,小人至极!”
谋士连忙上前,附耳低语几句,齐王才堪堪平息下怒火,点头道:“就这么办。”
*
不论齐王如何暴跳如雷,国公府却是一派安闲自得。
因着姬发身子不好,姬夫人一日三趟地往东苑跑,更命府医直接在东苑厢房住下,好时时刻刻照看着他。
“我是个琉璃做的人不成?”姬发好笑道,他握着姬夫人的手,“母亲若不放心,我命侍棋勤去主院禀报便是,您一日几次的奔波,若是累病了或受了风寒,不更令我担忧吗?”
姬夫人全听不进去,照例先是问过府医病情,又把姬发数落一顿,任世子爷在外如何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也只能垂着头默默听母亲唠叨。
好容易等姬夫人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口茶,姬发使了个眼色,侍棋便领着其他人退出去,房内只留母子二人。
“怎么了?”姬夫人问道。
姬发对着屏风后唤道,“阿晋,出来吧。”
徐晋从后面走出来,他先叫了声阿兄,才看向姬夫人,嘴唇抿着不说话。
“这、这是……”姬夫人已然呆住了,直盯着他和姬发相似的眉眼,到底是母子连心,只是一打照面便心有所感,眼睛一眨就滚下泪来。
徐晋手足无措地看着泪流不止的妇人,只能求助地望向姬发。
“母亲想必猜出来了,这是阿晋,您的第二个儿子。”他拍拍姬夫人的手,“新近才寻回来,父亲的意思是再藏一藏,暂时不在人前露面,只有几个叔伯知道此事。”
他对着徐晋招手,“阿晋,过来,让母亲好好看一看你。”
徐晋刚走过来就被姬夫人一把抓住手,她顾忌不能被人听见,只能小声呜咽着,“你爹这个没良心的!这天大的事也瞒着我!”
中年妇人保养得再得法,涕泪横流的模样也绝称不上好看,但姬发与徐晋都没做声,徐晋看着素未谋面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却又不敢发出动静的模样,只能学着姬发拍了拍她的手。
“好孩子,你叫阿晋是吗?我是你娘啊……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是谁把你养大?你跟娘说一说……”
姬夫人摸着他的脸,越看越喜欢,思及他都已经及冠却不在自己膝下长大,忍不住又开始哭。
姬发低声安慰着她,将往事一一讲给她听,听闻徐晋多年来被关在缇骑司别院习武,姬夫人的眼神冷下来,“当年的事说到底是我一时不慎,要不是不想牵扯到家里,怎么会半句都不吐露!他竟多疑至此,害我们母子分离二十载!”
说着又泪眼婆娑地看向徐晋,抱着他痛苦,“是娘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兄长,害你们一个体弱不堪,一个受尽委屈。”
若要他杀人,徐晋绝无二话,可是亲生母亲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徐晋只能僵着身子任她埋在自己肩头,感受着眼泪打湿衣裳,温热又湿漉漉地贴在肉上。
姬发含笑看着,半天才提醒,“阿晋,还没叫母亲呢。”
姬夫人立刻抬起头希冀地看着他,徐晋抿了抿唇,张口唤道,“母亲。”
“哎!”姬夫人欣喜地应了,又开始哭,这回姬发也来劝她,半晌才止住眼泪,摸了摸徐晋的肩膀问,“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可别冻坏身子,明日叫人来家里给你做几身衣裳。”
才关怀完穿衣,她想起什么又急忙说,“如今住在哪儿?府里暂时还不行,我陪嫁有几个庄子,冬日也好住,你搬去那儿住吧?”
徐晋还从没面对过这样直白的关怀,他求救地看向姬发,姬发拉起母亲的手,温声道,“阿晋还要报答东宫,殿下哪会短了他吃住呢?母亲不必过于忧心,日后想他了就使人告诉我,来我这见一见。”
姬夫人点点头,终于平复了心绪,却又想到令母子分别多年的主使,她冷笑起来,“此事必不会善了,你和你爹要如何做是姬氏的事,可我们许家也不是没人了!明日我便回娘家!”
方才哭过一场的国公夫人面上泪痕未干,钗发都有些散乱,眼中却是熊熊燃烧的恨意。
她能嫁入国公府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又挣着命诞下一双儿子,笼络回丈夫的心,当然不是个只会啼哭埋怨的女人,“阿晋也是我们许家的外孙,我爹还没乞骸骨呢!”
姬发方才已经告诉她世家们的筹谋,姬夫人知道长子是有了安排,“说罢,你想要娘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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