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位确还是个孩童,脸庞比较稚嫩,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可卧蚕下方有个很长很深刀疤,看上去有点不好对付,让他不得不防。
沈灼退后两步,“我瞧你年纪蛮小的,不过你家中是有什么变故吗?为何会流露在外。”
“没办法,家中娘亲病故,父亲被人下毒身死,村里都以我是灾星为由将我赶了出来,如今无家可归,每日也只能吃冷到发硬的馒头。”
“啊,这么可怜啊,你等等,”他走进马车,从窗户那伸进胳膊,拿出昨天晚上吃了一口的饼,剥去油纸,递给他,笑着说:“要不然你先吃这个垫垫肚子,我这里也没有其他吃的。”
司御垂眸看了一眼他手上被咬了一口的饼,又看了看他脖颈处的伤痕,勾唇浅笑,“多谢哥哥。”随后接过他手中的饼咬了起来,边吃边说:“好吃。”
沈灼舔着干到发涩的嘴唇,肚子小声的叫唤,看着自己唯一的粮食被吃了一干二净,而魁祸首还舔了舔油亮的嘴角看他。
你是吃饱了,我还饿着呢。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不料手腕被抓住,这人的手很冰冷,让他哆嗦了一下,沈灼不解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司御却满脸委屈的问:“哥哥这就要走了,不带上我吗。”
“我这一路风餐露宿的,你真的要跟着我?免不了要吃些苦头的。”沈灼道。
司御道:“哥哥带上我吧。”
沈灼无奈:“那好吧。”
车夫刚刚转醒,走过来就看到这一幕:“东家,这位是?哦,对了,我们还要继续出发吗,如果不停歇的话过两日就能赶到燕京。”
“出发吧,这位公子流落在外就跟我们一起去燕京吧。”
车夫:“好。”
司御跟着他上了马车,再看到里面的棺椁后,愣了愣,很快像是被吓到一样,指着棺椁,怯生生的进了最里面坐下,“哥哥,这是?”
沈灼坐在外面,马车开始晃动,缓慢前行,他这才听到声音,扭头看去,微笑:“你别害怕,这是家中老父,前几日病故,我们要赶往燕京,去老家。”
司御手指搭上棺椁,用力摩擦,“是吗?那哥哥真的很孝顺。”
沈灼没意识到后面人的杀气,继续装傻道:“那当然,我可是很孝顺的。”
“对了,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去了燕京之后呢,先找个地方容身吧,要不然这样我看你年纪蛮小的,给你找个活计,能养活自己也是不错的。”
“我听说燕京繁华,是个好去处,钱财也应该很好挣,你要是实在没钱的话我可以先给你一些,往后遇到难处了也可以来找我。”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沈灼,我们也算是有缘分。”
“诶,你怎么不说话了。”
迟迟等不来后一句,他扭头一看,马车里哪还有什么人啊,自己嘟嘟囔囔了半天,结果说给空气听了,可仔细听去却发现后方传来打斗声,他猛的拉直缰绳靠在旁边,马受了刺激“呜”的一声,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才看见,是之前想要杀他的那两个人,竟然这么快就追了过来,只不过此时此刻,好像被打的节节败退,司御手中挥舞着长剑身姿灵活轻盈,不一会那两个人就跑走了。
沈灼正要过去,对方已经走了过来,手中的长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捂着肩膀,刚走近就晕倒了,幸好他及时扶住,不过怀里这人脸色煞白,脸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停驻脸上又缓慢落下去,沈灼用袖子擦着司御脸上的汗。
车夫听见动静赶忙跑了下来,两人扶着他回到了马车上,沈灼将他平放在马车里,刚好能躺下,这辆马车设计的很大,容下四五个人都不在话下。
沈灼:“叔。”
车夫:“叫我福叔就行。”
沈灼:“福叔,你那有水吗?”
福叔:“有。”
“给我拿一点过来,我看他身上没什么伤痕,可能是骨头错位了,先用水擦拭一下,我给他掰回来。”沈灼眸光闪动道。
福叔点头立马从另一辆马车里取出一壶水过来,此时沈灼已经脱去了马车里躺着的人的上衣,不过有一说一,这么小的年纪肌肉这么结实,可惜就是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太影响美观,皮肤白嫩肌肉健硕,是个好料子。
他接过水壶往手心倒了点水,均匀的涂抹在错位的皮肤上按摩揉搓,直到水完全融入皮肤里,擦拭一番,他这才猛的按住肩膀“咯噔”一声掰了回去。
司御强忍住不动可手指还是微微蜷缩,很快又昏倒了过去。
这家伙都能打退两个人怎么这么快就晕了过去,小小年纪肌肉这么紧实,只可惜身体却不大好。
这是唯一的评价。
沈灼从包裹里取出衣裳为他盖在身上。
又开始碎碎念:“这可是我的新衣裳,便宜你了。”
“福叔,我们继续赶路吧。”
福叔道:“诶,好。”
有个病人在身边确实不敢大意,于是两天的路程,一天一夜就到了,这一路上既经历雨林又经历黄土飞扬,终于是抵达燕京。
城门口重兵把守,那处荒芜一片,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屹立在黄土中,许多百姓坐在石墩子上苦苦哀求,可等来的却是冰冷的剑刃,他们跪倒在地,声音响亮的磕着头:“官爷,求求您,放我们进去吧,如今这世道不太平,战乱四起,我们实的是无家可归,没办法了。”
“是啊,官爷,求求您大发慈悲。”
而官兵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就开始赶人:“去,去,去,从哪来回哪去,咱们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天子脚下,岂能容你们这些乞丐胡作非为。”
“若不是我们,你们这些达官显贵,哪还有什么粮食可吃。”其中一个男子大喊。
官兵长剑出鞘,步步逼近:“你们这是找死。”
那群百姓瑟瑟发抖,团抱在一处,官兵正准备下手之际,却不料剑身被某个不知从哪飞来的石子打偏“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手臂则是震的发麻,他扭头一看,正要发怒,就见两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从马车上下来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双眼蒙布,嘴角却是噙着笑意,步伐轻盈缓慢。
“这位官爷,你们镇守城门不就是为了守护一方百姓吗,那为何百姓有难,你们却赶尽杀绝,难道只因为他们穿着破烂就可以以衣识人吗?这恐怕不妥吧,燕京什么时候发展成这样子了,你们莫不是忘了这是陛下的京城。”沈灼边走边说,说完还向天抱拳。
官兵嗤笑一声,捡起地上的剑,收进剑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敢问这位公子是何许人也,弟兄们当然是要护一方百姓平安,可这也轮不到你来说。”
沈灼道:“难道守护一方百姓平安,就是要赶走想进城的百姓,难道他们就不是百姓了吗。”
“你是谁呀,管这么宽干什么,为什么要如何行事,难不成还要听你差遣不成。”旁边的官兵忍不住说道。
沈灼扶起地上跪着的人,“你们都别跪了,这京城你们定能进去。”
“多谢好心人。”
“谢谢你。”
有个女人抱着孩子向他跪地求谢,沈灼赶忙扶起他们,“你们别动不动就像他人跪地,这样既帮助不了你们也不会让他们有所改观。”
有个百姓说:“可我们,若是不求饶,恐怕早就死了,这世道如今不公,恐怕再难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是啊,如今的陛下荒淫无度杀人取乐,这天下又能太平到哪去,我们实在无家可归,也只能来这地方了。”
“嘿,你们搁这说什么呢?当我们弟兄眼瞎耳鸣是不是,来人拿下他。”其中一名官兵下令。
其余几名官兵朝他蜂拥而至,团团围成一个圈,沈灼从怀中掏出玉佩,举到身前,道:“难道本公子回京还需要向你们请示不成。”
“南宫!”某个官兵大喊,“这是南宫家的玉佩我不会认错,赶紧放行。”
“原来是南宫家的二公子,是弟兄们眼拙,刚刚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刚刚还对着他耀武扬威的官兵此刻却低三下四请求他原谅。
“那现在我能不能进城了。”沈灼问。
官兵:“能能能,当然可以。”
他又指了指一旁的百姓:“那他们呢能不能进城。”
官兵咬牙点头:“能!”
百姓们纷纷朝他道谢:“多谢这位公子。”
“多谢公子…”
沈灼摆手:“不必客气,这是陛下的京城很安全你们放心居住在这里。”
百姓们瑟瑟发抖:…
城门大开,沈灼回到马车上,挥动鞭子,马慢吞吞的朝前走,玄色帘子后面,如同白玉般的食指指尖很有节奏的轻轻敲着棺椁,露出一抹笑容,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热闹的街道,而他则是闭目养神,脑海中回荡着刚刚那句话。
如今的陛下荒淫无度杀人取乐,城中尚且安稳,可这天下又能太平到哪去。
这天下如今虽归他掌管,可空有虚名,他又能怎么办呢,夺回来,又或者继续当傀儡皇帝。
司御往马车门框靠近,撩开帘子,手指捻着身旁的衣裳,叠整齐放在棺椁上,垂眸欣赏着用鞭子拍马屁股的人,这人看上去虽然很呆,可却并不那么好忽悠,表面功夫再好,也总有露馅的那一天,南宫家二公子吗,身份还蛮多。
由于疲劳驾驶他本想停下马车,歇息片刻,却不料马车刚停下,后面的马车紧随其后,福叔跳下马车询问怎么回事:“东家,峰安观还在前面呢。”
沈灼累了:“福叔,还有多远啊?我们都一天一夜没睡了,我看这天也快黑了。”刚说完他就准备掀开帘子看里面的人怎么样,结果刚一掀开,里面的人还在睡觉。
沈灼:“…”
他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腿,“醒醒,醒醒…”
眼瞅着还不醒,手指用力掐了一把,司御猛的坐了起来像是刚醒一样,揉着眼睛问:“怎么了哥哥,这是到了吗?”
沈灼:明知故问。
司御下了马车就看见某人转过了身子,叉着腰,他轻笑一声。
沈灼不想搭理他,福叔却道:“不远了,东家,我们快些赶路,我还得回去照看孩子呢。”
也对,这路途遥遥的,“那行,”随即他又看向旁边站着的人,“已经到京城了,要不然我们就此别过,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恐怕不能带上你,”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袋荷包扔了过去,“你拿着,往东走就能看见一家旅馆,先去休息一夜吧,我们有缘再见。”
司御攥着荷包背到身后,“那好,哥哥有缘再见。”
很快就会再见的。
***
峰安观。
沈灼到的时候,观门口站着一男一女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一样,观主热情招待,他这才发现原来峰安观是个小道观,院子里平平无奇有个秋千,还有许多花花草草,三两间屋子,而这里也只有两个人,沈灼问起来才明白,原来这里是师父儿时的家。
几人合力将棺椁搬进院子里,其余东西被放在门口,福叔摇着手,驾着马车离去。
沈灼在看到棺椁后心情顿时就不好了,他想师父了,想师父在天之灵,知道自己回到家乡一定会很开心。
后来他才得知原来这个女子是师父的五妹妹,而这个男孩,是师父妹妹的孩子,看上去三十有余,不过言行举止过于痴傻。
实在拗不过两个人的挽留,他只好暂住在这,晚上三人围在桌子旁吃着饭,饭菜大多都是素的,好像是因为知道他来才有了荤腥。
女子往他碗里加了块红烧肉,虽沉默不语,却温柔仔细,应当是刚失去亲人,心情不大好,可对他还是微微一笑:“灼儿,这几年在琼南观过的好不好,时常见你师父在信中念叨起你,说你是个好孩子,你别看他平日里冷言冷语,但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主,从第一次收你为徒,他就开始念叨你,我也时常想见见你,今日终于是把你盼来了。”
“这里比不上琼南观,听说那儿地方很大,能容下几百人,咱们这不过是个小道观。”
确实,他们现在吃饭的这个房子,面前正摆着一尊神像,不过神像的面庞有些糊,眼睛又被遮挡住,看不真切,神像身上已经劣迹斑斑,可面前摆放的贡品却是崭新的,像是不久前刚刚换下,香火也正燃烧着,烟气很少。
他忍不住问:“师叔,这尊是哪位神,我怎么从未见过。”
女子笑了笑,抬起眼看向神像,忽然黯淡神伤,眸子低垂:“这是熠清水神,也是这世间最后一尊完整的水神像了。”
熠清水神?
沈灼望向这尊神像总感觉有些熟悉,他甚至想碰一碰神像的眼睛,可这毕竟是大不敬,他又问:“这世上当真有神?”
“神曾经居住在九重天上不问凡尘,可如今这世间哪还有什么神,灼儿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你的符咒可有长进,夜晚时莫要在外逗留,不然会遇到鬼,他们极其凶残,你要赶快学会符咒运用。”
“鬼。”沈灼一想起这个就后怕,前些年的阴影至今还留存在脑海中,着急忙慌的吃完饭撂下筷子,抱拳行礼:“师叔,那个我符咒其实还可以…我吃饱了,师父的东西我现在去给咱们搬回来。”
“诶,你菜还没有吃几口呢?”
当看向院子的时候,沈灼已经搬起箱子往回抱了,她轻轻一笑,夹着菜放进旁边男孩的碗里。
男孩歪头思索:“娘,他好勤快啊。”
“你舅舅经常在信里提到他勤快,没想到确实如此。”
“舅舅真的死了吗?”
“嗯…”
……
皇城此刻早已乱作一团,天上明月高挂,底下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后花园,丫鬟太监打着灯笼到处寻找。
严公公:“来人,去那边看看,陛下最喜欢的夜明珠丢了,肯定是掉在哪个拐角了,今日要是找不到,陛下降下罪,你们几个脑袋都是不够的。”
这边还在训斥,只见那边“啊”的一声。
丫鬟浑身发颤腿脚不稳失足掉进湖里,灯笼滚落在岸边,发出明亮的光,蜡烛心剧烈摇晃,一阵风吹过,火焰被扑灭冒出滚滚浓烟。
丫鬟扑腾着大喊:“救命,严公公救命!”
“喊什么喊?别扰了陛下雅兴。”
旁边的人低声询问:“那公公救不救她。”
严公公笑着说:“当然是不救了,陛下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救一个小小的丫鬟。”
湖面再也没有了泡沫,底下尸骨累累,成堆聚集,荷花长得粉嫩硕大,荷叶绿油油的发着光亮,在月光的倒映下格外醒目。
未央殿内,夜明珠堆砌各个角落,里面无论是床榻亦或是桌子,椅子,都是用最金贵的金丝楠木制成,以至于各种各样的小物件都是十分罕见稀有,剑匣子里摆放着名贵的剑,颜色各异,新颖无比,红烛不断,太监每隔几个时辰便会进来换新的红烛。
床榻那处纱帘漫天挡住了里面人的面容,隐约瞧见寝衣红的滴血,三千青丝垂落身后,侧脸如刀刻般,五官分明,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白皙,而那手臂却在一点点上移,抓住脸颊那层嫩肉拽了起来,撕扯皮肉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显得格外刺耳。
直到一张完整的面皮被撕扯下来,他缓慢起身,走了出来,停在烛火边将面皮放在火苗上方点燃,直到烧成灰烬,只剩下一小片,他才丢在地上,食指弯曲摩擦着大拇指,打了个响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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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叁·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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