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川抱着床单被套回去二楼,到了楼上,他把床单抖开用手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
他的手很粗糙,摸在棉质的床单上有些涩意。偏偏这床单软得像一团云彩,他怎么摸也摸不够。
在楼上消磨了将近半个小时,封川才下来。
酒吧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进人,他对了一遍库存的酒水单子,又交代宁小尾看好场子,然后才出门去找陆医生。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陆柏均从木躺椅上抬起头来:“门没锁。”
他今天一整天没怎么正经吃东西,浑身没力气,一回来就躺院子里看星星。这架躺椅还是封川送来的,跟那株三角梅配套,供他在花下闲坐用。
唉。
吱呀一声院门被轻轻推开,封川走进来,入目便是穿着白色睡衣躺在躺椅里的人。
陆柏均没起身,只偏头看他一眼说:“来啦。”
“嗯。”
按说昨晚发生的事足够两人尴尬好一阵子,但奇怪的是这俩似乎谁也没放心上,又或者说两人都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怎么在意那个吻。
“坐罢。”陆柏均指指一旁的凳子,凳子旁边是一张小方桌,往常这上面会有一壶清茶,现在上面是空的。
对于封川肺上的问题,他们今晚初步讨论了几个治疗方案出来,但后续具体怎么治疗还得看病灶组织检测结果。
他也知道封川应该很介意自己的病,所以在封川坐下后,便端坐起来,认真道:“你的肺,我们研究下来肯定是能治的……”
刚刚才落座的封川倏然起身,眼睛直直盯着陆柏均,肃声问道:“真的能治?”
抛开他跟封川之间的纠葛不讲,封川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自己的病人。
陆柏均懂这种突然看到治愈希望的谨慎和欣喜,也懂封川现在需要肯定的答案。
于是,他跟着起身,郑重回他说:“我确定能治,我的几个师兄都是咱们国家目前肺功能研究领域的年青一代领头人,接触很多国内外最新的治疗手段。你肺上的问题虽然棘手,但对我们来说并不是毫无头绪。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治好。”
他说得笃定,封川也听得认真。
在逐字逐句消化后,封川久久没有说话。
此时的他感觉周身像被浸到了温热的水里,血管里原本缓缓流淌着的血液汹涌奔腾,震得胸腔生疼。这近乎于窒息的疼痛感接连不断地往头顶翻涌,眨眼功夫,他的眼尾渐渐晕出了红色。
陆柏均向来喜欢他的眼睛,如今看着他眼尾挂红,跟那将近一米九的大体格形成强烈反差,几乎是一瞬间,陆医生的脑子里就充满了黄色废料。
好想把人按床上。
“咳咳。”他清清喉咙,继续说,“为了进一步确定治疗方案,我们还需要从病灶处取一部分组织做检测。用的量稍微有些大,所以最近得给你安排一场手术。”担心封川害怕,他又贴心地补上一句,“我主刀,不用怕。”
“陆医生……我……”封川想说些感谢的话,可是组织了半天语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便停住了,只说,“听你的。”
“行,这两天多吃点营养的,养养身体。还有……性生活先停一停。”后面这句话陆柏均不想承认自己有私心。
封川看他一眼,说:“好。”
正事说完,陆柏均松了一口气,原路躺回椅子上,这是送客的意思。
但封川不知为何,一直站着没动。他还想跟陆医生多说点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恰在这时,陆柏均的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
“饿了?”封川问。
“饿了,”陆柏均也不是矫情的人,“中饭晚饭都没怎么吃,”说着说着他委屈起来,“都是为了跟人研究你的治疗方案,封老板,恩情先欠着,记得慢慢还。”
封川郑重道:“我记下了陆医生。”
“行,记下就好,你回吧。”
“那晚饭?”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三十大几的人难不成还不会照顾自己?待会叫个外卖就是了。”
“外卖不健康。”
“偶尔一顿,无伤大雅。”
陆医生把话说到这份上,封川也不好再说什么。
从陆柏均家出来,他就给林远拨通了电话。
“疯子,帮我给陆医生准备一份清淡点饭菜,送到猫猫冲来。”他在电话里说。
林老板无语道:“哥,我的饭馆难道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吗?”
他九点准时关店,这会儿都已经洗漱完准备睡觉了。
说完,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声音,他疑惑道:“哥?”
电话那头传来封川沉重的呼吸声:“他说,我的肺能治。”
“什么!”林远从沙发上跳起来,膝盖直接把茶几顶翻了,上面的东西哐当掉一地,“真的吗?哥?”
“嗯。”
“我现在就过来!”
“别,他为我的事一整天没顾上吃饭,你先帮哥给人弄点吃的,不用太复杂,弄快点。”
“哎哎,我知道了哥,这就去。”林远连声应道,说完也不挂电话,良久他语出哽咽,“哥,真好,陆医生也好。”
“嗯,挂了。”
封川的肺是为了救他伤到的,后来又因为救的不及时落下病根,早些年他拉着封川到处跑医院治疗,可是都没什么效果。
医生说他这损伤是永久性的,不恶化的话最多干不了重体力活,安安稳稳也能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但要是恶化的话就不好说了。
所以,封川肺上的毛病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下了。也因为这个,林远眼看着封川这两年越来越消沉,他真的是急在心里。
好在现在陆医生说能治,但愿是真的能彻底治好,林远想。
封川挂掉电话回去住处,很快又出来了,手里拎着两瓶那种老式的荔枝汽水,裹紧衣服朝巷尾的停车场走去。
此时已是初秋,入夜的风有些凉,家家户户的灯落在巷子里,把巷子切割得明明暗暗。
封川就在光明和阴影里穿梭,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一回看清这巷子原来是有光的啊。
他上了车,调转车头朝城外驶去。
沿着小越山的盘山道开到半山腰,封川把车停在路边,拎着两瓶汽水进了山。
山坡上长满了矮松和杂草,中间一条羊肠小道,显然经常有人走。
封川驾轻就熟地沿着小路往山坡上去,大概爬了十来分钟,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空地中央是一座修得颇为精致的坟茔,盈盈月光下,这座孤坟竟然一点也不阴森可怖。
封川迈步走过去,靠着墓碑坐下来,又借着月光倾了些汽水在地上。之后,他头枕着墓碑,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
夜渐渐深了,月色越发纤白轻盈,山风夹杂着水汽在林间穿梭,呜呜的风声像是从喉头挤出来的哽咽,声调艰涩凝滞。
封川眨掉眼角的湿意,拎起荔枝汽水喝了一口,香精味腻在舌根一直下不去。
他摇摇头轻笑道:“真难喝,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它。”
话毕,他从这里望下去,整个垅溪县城尽收眼底。它安静的沉睡着,夜空下银灰色的墙瓦多少有些冰冷,可是一想到陆医生在某一片屋檐下睡着,他又觉得整座冰冷的城都变得温柔起来。
如果能治好,他是不是可以贪心一点,他此刻在想的是这个。
那可是陆医生呐。
如果早一天知道这个消息,一切肯定跟现在不一样。可是偏偏是今天,偏偏在自己不识好歹地拒绝他之后......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再给自己第二次机会。
封川走后,陆柏均又在躺椅上赖了好一阵,手里拿着手机戳戳按按,在外卖软件上挑半天也没挑到想吃,干脆退出来打开了微信,点进家庭群里。
陆柏均:苑青女士睡了吗?
对面秒回。
陆母:哟,儿砸。
陆父:就知道找你妈
陆柏均:感情问题找你也没用不是
陆母:咋啦儿子,看上谁了?
苑女士一股八卦味隔着屏幕扑面而来。
陆柏均:我房东……我想追人家来着,可是翻车了。
陆父:直男?
陆柏均双眼骤然睁大,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陆柏均:爸您是不是过于前卫了?
陆母:自从你出柜,你爸就没少研究这个哈哈
陆父:别打岔,对方不喜欢男人?
陆柏均:是,而且已经有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了
陆母:噢哟,好惨
陆柏均:苑女士,现在这种情况,你这么说,合适吗?
陆母:不合适不合适,所以你现在是遗憾?
陆柏均:有点
陆父:人家有对象了
陆柏均:我知道,我以后会拉开距离
陆母:抱抱儿子
陆柏均:嗯。有人敲门,我去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陆柏均回来,拍了张照片丢群里。
陆母:儿子,你刚去打劫饭店啦?排骨、虾、鱼……过年也没这么个吃法吧
陆柏均:就是那个人托他兄弟送来的,听我说肚子饿唉
陆母:理解理解,难怪你会想歪
陆父:把饭钱还给他!
陆柏均:……晓得
陆母:儿砸,我跟你爸商量,今年过年上你那过,你怎么想?
陆柏均:挺好,来吧,这边风景不错,我带你们到处转转到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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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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