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不待宁无恤还言,一旁的仆役已迅速将匕首的短鞘压在他舌上,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团粗布,以防他再次咬舌。

“你若死,我便派人到帝京,把你一族三千七百口,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全都杀个干净!”不胜娇一手捏着宁无恤的脖颈,一手拿帕子将他嘴角的血迹拭净。正要再说几句狠话吓唬他,门外就有仆役传话,说是夫人有事找她相商。

不胜娇出了石门,一路上左思右想,若宁无恤身亡,她便无法探出长生不老泉的地点,也就无法完成夫人交代的任务。想到此处,心头火起,反身回到石洞中,抬手给了宁无恤几巴掌,泄了私愤,这才安心离去。

一众仆役也随着不胜娇离开,只剩来传话的那一个方脸浓眉的男子还立在门外,与守门的两个壮汉交谈。

石门尚未闭合,宁无恤所处的位置恰好能够看清几人的举动。

那男子手上提着一个食盒,食盒里盛了许多酒菜。男子对两个壮汉说道:“二位昼夜把守此洞,辛苦劳乏,不得安眠,夫人知晓后,特意请厨下打点这些酒菜,犒劳二位。”

两个壮汉本想推辞不受,又听那男子说是夫人吩咐送来的,大感意外之余,不疑有他,连声称谢。接过食盒,到一旁去饮酒用饭。

男子陪在两人身旁,也不说话,仿佛在等他们饮食俱毕,收拾杯盘带回。

两个壮汉知道他一向在夫人的院子里当差,生怕耽搁了夫人的要紧事,只得匆匆扒了几口饭菜,灌了两碗酒,道一声有劳,请他移驾回院。

男子提了食盒离去,不到半盏茶时候,又回转来,径奔洞内,解开宁无恤身上的束缚,将他夹在胁下,冲出洞外。

洞外那两个壮汉正倚坐在门边昏睡,宁无恤见此情形,脑中混乱至极,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待心神稍缓,方能判定这男子是要救他,当下挣了挣,道:“劳烦老兄先救我那位朋友。他身遭重创,血流如注,若不及时救治,恐怕性命难保。还请老兄先救我那位朋友!”

男子脚下不停,颠得宁无恤气息不顺、话音发颤:“老兄!老兄,请先救我那位朋友!”

男子紧了紧抱着宁无恤的那条手臂,将身一纵,隐入树冠之中,张开五指,抓住宁无恤的衣襟,悄声道:“就是你那位朋友叫我来救你的!”语气隐含怒意。

宁无恤微微一愣,道:“老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子怒目圆睁,瞪着宁无恤道:“三日前,你的那位朋友将我妻女掳去,以此相挟,要我将你救出。”

三日前,玉谦流探得宁无恤被困在此地,恐怕自己孤身一人,无法将宁无恤救出,便想用钱财买通这男子,作为接应。焉知这男子既不受利诱,也不惧威逼,宁死不从。玉谦流只好出此下策,将他妻女掳走,要他救出宁无恤,换回妻女。

男子攀折一截树枝,遮挡在宁无恤身侧,脸上怒色稍霁,道:“他只叫我救你一人,至于他么,或许自有善法脱身。”

宁无恤听了这话,不由得目润心酸,黯然神伤,越发感念玉谦流的恩情。

此时日已衔山,四围诸峰环抱,云雾相生,掩蔽日光,更显得天地晦冥,万物萧索。

这样的天象,分明是不祥之兆。

宁无恤目含湿意,道:“他哪里有什么善法脱身。”说着,就用手轻轻推了推男子,“你走罢,我自己去救他。”

男子面色一沉,道:“若你执意要救他,也须先随我去将我妻女换回,否则——”

宁无恤敏锐地捕捉到了男子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阴狠,猛然醒悟过来,此人与他是敌非友,此刻不过是被玉谦流所迫,才对他好言相劝。

就在这心念电转之间,忽然触动灵机,胆气大增,宁无恤神色冷峻道:“你可曾想过,你将我带了回去,”宁无恤指了指那石洞,“他的随从不见了自己的主子,难道就肯轻易放人?”

男子脸色难看,正要张口说话,又见宁无恤微微勾起唇角,道:“他的随从,并不认得我。你就算将我杀了,也与他们没有什么相干。”

冷风乍起,吹得林中草木飒飒地响。男子抬手按了按被风拂起的鬓发,敛眉深思。

宁无恤故作从容地拍拍男子的肩头,道:“他的随从必定是要见着自己的主子,才肯将你妻女放回。到那时,你难道还有第二次机会来救他么?倘你侥幸到此,他又能好好地活在这里等你来救么?”

男子闻言,不知想到什么,面上血色尽褪。宁无恤见他仍自犹疑不定,又道:“依我看,你功夫不弱,何不将我二人一同救走?你救我,是交易;救他,则是施恩。从今以后,你便是他的救命恩人,日后有难,不妨挟恩图报,他必不能相拒。”

说了这许多话,宁无恤只觉嘴里疼得厉害。早先在不胜娇面前,他并未咬舌,不过是咬破内颊,逼出几点血丝,混在口涎中,顺嘴流出。况且裴笑渊早与他说过,咬舌不足以使人毙命,只会有无尽的痛楚,他若要自尽,万不能咬舌。

肚内几番盘算,男子也觉宁无恤所言在理。宁无恤见他把目光投向石洞,便知他被自己说动了心,暗暗松口气,将衣襟掖了一掖,袖子挽了一挽,道:“此间得失利弊,我已替你分剖明白,事机尚有转圜的余地,你须速速行动,免得迟则生变。”

男子也不言语,提着宁无恤一跃而下。宁无恤忙道:“我双腿虽伤,犹能行走。你可将我放在草木错杂之处,再到石洞中将我朋友救出。”

男子依言行事,只身到洞中背出玉谦流,三人尽速沿着山中樵径奔逃。

到了山脚下,早有一辆马车久候多时。男子将玉谦流放入车中,又将宁无恤扶上车坐定,这才扬鞭催马,往东驰去。

玉谦流伤势沉重,昏迷不醒,身上衣袍被伤口涌出的鲜血染得猩红。

宁无恤拿手去触他的额、面,俱是一片冰凉。再看他肩、臂上那几个血洞,更觉怵目惊心。暗恨自己把他拖累到如此境地,却无力施救,心中好生懊悔自责,加上对玉谦流伤势的担忧,顿时又恨又悔,又急又慌,不禁扑簌簌掉下泪来。

男子本对他二人有怨,此刻见宁无恤泪落如雨,全无之前冷静应对的气态,也不由得为他二人的深厚情谊所感,动了恻隐之念。

将手探入袖中,摸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递给宁无恤,男子冷着脸道:“这药是夫人请名医调配的,效果极佳,你可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处。”

宁无恤含泪谢过,解开玉谦流的衣袍,一一往他身上伤处撒药,又拿帕子替他擦汗。稳了稳心神,宁无恤揭开布帘一角,朝外张望,问道:“此地是什么所在?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男子想也不想,道:“此地名叫无时云崦。你的朋友将我妻女掳去了洛清城,所以我们此行直奔洛清城而去。”

宁无恤身子一僵,声音陡然拔高:“无时云崦?你说这里是无时云崦?”

男子不意他会有如此反应,目露疑惑道:“是。”

宁无恤惨然一笑:“无时云崦,是飞花楼的地界。是么?”语气笃定,不像是在发问。

男子点了点头,便专心盯着车外,唯恐飞花楼之人追来。

宁无恤深深吸了一口气,忽觉心中酸涩难当。

“柳固安,原来,你竟是为此而来。堂堂飞花楼主……”宁无恤低下头,自嘲般笑了笑,脑海中闪过许多旧时景象。

忽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明白三年前柳固安为何会出现在他眼前,为何会与他相交,又为何与他……

曾经被他所忽视的,柳固安那许多次状若无意的试探,不过是欲知晓长生不老泉的线索。

为了长生不老泉而接近他,又因迟迟无果而离去。

在京中未以武力相逼,只因对晋玄之的势力存有畏惧,不敢伤他一分一毫。如今他离了帝京,失去了晋玄之的庇护,飞花楼便不再有所顾忌,用尽手段也要从他口中逼问出长生不老泉的线索。

可是……

昔日那种种深情模样、恩爱情状,又不似作假。

“宁无恤呀宁无恤,你还不愿相信么?哼,这诸多迹象,由不得你不信。”

裂帛之声响起,男子松了缰绳,回头看去,恰巧看见宁无恤一边摇着头自言自语,一边将什么东西撕破,丢出车外。

无时云崦距洛清城原有一昼夜的路程,男子为避开飞花楼的追踪,尽挑些僻静无人的野径小道,只是过了一夜,便到了洛清城郊。

男子心中焦灼,难免表露在外。宁无恤知他担忧妻女,便宽慰道:“老兄你放心,我这位朋友是个好人,绝不会伤害你的妻女。”

男子斜斜看了宁无恤一眼,从座下取出一张面具给他,道:“这是你的这位朋友为你准备的。他说你逃脱牢笼之后,他恐怕已无力护你,让你戴上面具,或可保全万一。到了地方,才能取下。”

男子不知,宁无恤却是十分明白,这面具,防的是天决门的杀手。没想到玉谦流思虑如此周全。宁无恤心口一热,握上玉谦流的手,轻声道:“玉兄,我宁无恤何等有幸,能与你相识。”

话音刚落,男子便将马车停下了。宁无恤揭开布帘一看,仍在郊外,并未入城。正要出声询问为何停下马车,便见男子从怀中摸出一粒紫骊珠,挂在车檐下。

男子见宁无恤披发覆面,形状可怖,当即怔了一怔,缓过神之后才指着玉谦流,解释道:“我不知他将我的妻女囚在什么地方。他叫我将这粒紫骊珠挂在车檐下,进了城,自会有人前来接应。”

男子驾起马车,进城前忽然忆起玉谦流让他给宁无恤带话,又道:“他说,你的两个小童也被他派人送到了洛清城中,入城便可相会,叫你不必挂念。”

马车驶入城门,果然立时便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将马车拦下,请求捎他一程,自言与他们同路。

老者上了车,迎面驰来一队人马,个个身着黑衣,威严整肃,声势浩大,往城外赶去。

围在当中的那人生得风目剑眉,鼻直口方,丰仪凛凛,绝异于众。身穿一件蝙蝠纹织银黑袍,腰束革带,挂一截长鞭,浑身散发出朗烈的英锐之气。胯下一匹通体如墨的千金骏马,马额前系的鎏金当卢映着从云隙里射出的晨曦,亮得晃眼。

宁无恤的目光被那人的仪容气度所吸引,脱口问道:“那人是——”话到嘴边,又改口道,“那些是什么人?”

老者面露一团和气,笑道:“那些是武林盟的弟子,当中那个气度非凡的便是武林盟的拂煊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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