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谦流倚在榻上,脸色苍白,神情虚弱,双臂仿佛毫无知觉般垂在身侧。一旁的婢女跪坐在脚凳上打扇,见了紫衣女便上前接过药盅,搁在紫檀小几上,又搬了一张五足梅花凳到床边,让紫衣女坐了。
紫衣女执了羹匙,在药盅里搅了两搅,问那打扇的婢女:“大夫今日来过没有?”
打扇的婢女道:“来过了。”
紫衣女把药羹盛到一只羊脂玉碗里,正要往玉谦流口中喂去,忽见他摇了摇头,好像要开口说话似的,便将碗放下,问他:“少爷,怎么了?”
玉谦流方才坐起身时就觉得喉间有些发痒,此刻更是痒得厉害,想说话却连气都提不上,只好张了张口,将目光投向一旁。
打扇的婢女见状,立即捧了一只铜盂过来。宁无恤还当玉谦流是喉咙有痰要吐,哪知他突然一阵猛咳,脖子一伸,嘴一张,向铜盂里呕出一大口凝血。
宁无恤心里吃了一惊,正要上前关心,又见玉谦流身不由己地往榻上一扑,喷水一般吐出许多鲜血,房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玉谦流连呛了几口血,吓得紫衣女双手扶着他的脑袋,浑身抖个不了。
“快!快、快……”紫衣女急得双眼如灯,连说了几个“快”字,才将话完整说出,“快去请大夫!快去!”
打扇的婢女也慌了手脚,连跑带跌地奔出去请大夫。
玉谦流蜷伏在榻上,极力挣扎了几下,奈何头昏目眩,支持不住,便闭着眼睛不动了,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搭在床沿的手却指指外面,摇了两摇。
紫衣女会意,两眼垂泪道:“少爷放心,奴婢不说便是,断不会让宁公子知晓少爷的伤势。”
听到这里,宁无恤再也按捺不住,从屏风后跨出,扑到床前,急急唤了两声:“玉兄,玉兄,你怎样了?”
玉谦流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宁无恤,眼中忽然现出慌张的神色,好像不愿给宁无恤瞧见他这副憔悴的样子,微微转动脖子,将脸扭过一边,声音枯涩无力:“你怎么来了?”
宁无恤想按住玉谦流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扳过来,又怕弄痛了他,只得轻轻把脑袋抵在他的背上,红着眼眶道:“你为何要瞒我?你这是何苦呢?”
玉谦流闭着眼不作声,紫衣女忍不住道:“我们少爷是怕公子担心,才要我们瞒着你。”她端了一杯温水,送到玉谦流嘴边给他漱口,却发现玉谦流已然昏死过去了,顿时落下泪来,边哭边说,“少爷前些日子,肩臂痛得不能贴席,夜夜不得安睡,这几日外伤虽然有所缓和,气血亏虚之象却日渐沉重……”
不多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领着一个肩挎药箱的郎中进来。那老者便是那日接引宁无恤的玉府管家秦古心,人皆尊称他为秦老。
郎中在来路上已听得接他的人将玉谦流的症状说了,便不再过问,进来坐在床沿,看了看玉谦流的脸色,又翻看他衣衫下遮掩的伤痕,对秦老道:“少爷的症候并无妨碍,只是君臣药性缓,至少须三个月,方能复原。”
郎中还要往下说,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冷笑:“三个月?这种浮在面上的伤,不出三日,我保管他病势脱体,饮食如常。”
宁无恤闻声惊愕,霍地站起身来。
帘栊被一阵风息卷起,高高地缠绕在金钩上。门外立着一个白面红唇的未冠少年,金绣华服,宝带朱履,浑身散发着傲气与冷意。说话的正是此人。
宁无恤回身望见,心底的阴霾顿时被那一抹红衣少年的身影驱散净尽,转悲为喜道:“小渊,你怎会——”
那少年冷哼一声,打断宁无恤的话:“大哥与他尚属初交,值得为他这般伤心落泪么?”他走近宁无恤,微微踮起脚尖,贴在宁无恤耳边,意有所指道,“不知道的,还当你与他有些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呢。”
“小渊!”宁无恤眉尖略蹙,裴笑渊话里的酸意让他想起了三年前,那时他与柳固安交好,裴笑渊每次与他说话,都带着这种酸意。
郎中在旁问道:“少爷连日吐血,尊驾何以谓之浮面的伤呢?”
裴笑渊脸上挂着嘲弄的笑:“受伤是受伤,吐血是吐血,两者全无相干。”
郎中问道:“如此说来,少爷因何吐血?”
“因何吐血?”裴笑渊十分轻慢地伸出手在玉谦流的面颊上拍了两下,信口说道,“他自己最清楚。你说是么?飞——”腰间要穴忽然被一枚尖针顶住,裴笑渊收起笑,面色一沉,不说话了。
宁无恤将裴笑渊拉到一旁,低声训斥:“人命关天的事,你怎么还卖关子?你说的不出三日,病势脱体,是真有把握,还是夸口?”
裴笑渊不满道:“自然是有把握了。我的能耐,大哥还不清楚么?”不待宁无恤还言,便索了纸笔,写了方子,叫郎中配药,每日给玉谦流敷用。
众人都不大相信这么一个少年郎有此等医术,拿了方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言又止。
裴笑渊自觉失了颜面,满脸不耐地从袖中摸出一支竹管,倾出一枚药丸,叫紫衣女用阴阳水化开,灌入玉谦流口中。
“服了我的药,立刻叫他清醒。”说完,裴笑渊邀功似的望向宁无恤,似乎想得到他的赞赏。
宁无恤却紧盯着玉谦流,神色焦灼:“怎么还不醒?”
裴笑渊翻动玉谦流的眼皮看了看,冷声道:“还不醒么?大哥,若是连我都救不了他,那就只能将他送到生死关,白骨道,请瑶炘表姐看治了。”
宁无恤不觉点头道是:“若连你也无法可治,这世间恐怕只有瑶炘表姐一人能将他治好了。”
裴笑渊俯下身,低声道:“你听见了么?再不醒,就把你送去生死关白骨道。”
宁无恤对秦老道:“老先生可曾听说生死关白骨道?”
秦老正要张口答话,榻上的玉谦流忽然咳了几声,悠然醒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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