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牢洞不比别处,还望公子多担待些。”石门打开,不胜娇袅袅娜娜地走进来,身后跟随着几个仆役。
宁无恤强作镇定,道:“姑娘将我掳来此地,囚而不杀,必是有所求,何不直言?”
“爽快。”不胜娇打了一个手势,立刻有仆役捧着一盆枯草来至宁无恤身前。
宁无恤正不明所以,手腕猛然被那人捉住,只见银闪闪的光芒一晃,掌心便传来一阵火辣的痛楚。
“公子莫挣,不过是豁开一道丝线细的口子,要不了你的命。”不胜娇急切地走近前来,双目直盯着那人的动作。
宁无恤挣不脱那人的禁锢,索性将手掌合起,紧攥成拳。
不胜娇瞧见他这般情状,忽然笑道:“公子好似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宁无恤闻言,浑身一僵,不再反抗,顺着那人拉扯的力道将手掌悬于枯草上方。
鲜红的血液沿着掌心的纹路汇聚于掌缘,继而滴落在枯草之上。血液触及枯草,并未往低处滑落,而是直接渗入枯草之中。
干枯萎缩的茎杆、叶片仿佛吸收了血液中的精气,竟缓缓透出点儿绿来。那绿逐渐向四围蔓延,所过之处,生机复现。
不胜娇面露惊诧之色,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抚摸碧绿的叶片和甫自茎杆间萌发的花苞。
一众仆役也是头一回碰见这等世间稀罕事儿,纷纷聚拢来,围在宁无恤周身观察、议论。
不胜娇顾不得喝退他们,兀自低语道:“当初听夫人说起羽族之血可使草木回春,我本是不信的,现下看来,恐怕那长生不老泉也是真的了。”
不胜娇吩咐仆役将那盆花草撤下,换了另一样物件上来,在宁无恤面前铺展开。宁无恤低头一看,是离越国的地图。
“公子若想少受些罪,还须趁早将长生不老泉的所在告知小女子才是。”说着话,不胜娇把一杆饱舔朱墨的软毫递到宁无恤手中。
“什么长生不老泉?”宁无恤笑道,“我素知女子最怕容颜衰老,可这长生不老之说未免太过荒谬。山川谷泽尚且会变换更改,血肉之躯又如何能不老不朽?”
不胜娇不欲与他多言,稍稍往后退了些,便有仆役架起宁无恤,绑到木桩上。
宁无恤知道,这是要用刑了。
仆役当中走出两个最为壮硕的男子,一人执鞭,一人执棍。执鞭的说道:“长生不老泉在什么地方?”
宁无恤道:“我不知。”
“好。”执鞭的将宁无恤的上衣扒开,一鞭甩在他的胸膛上,又问,“长生不老泉在什么地方?”
除了幼时坠马受伤,宁无恤一辈子也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只是挨了一鞭,他已哆嗦着发了好些冷汗。
饿了一夜,宁无恤气力渐衰,颤着声儿说:“我真的不知。”
执棍的上前,往宁无恤两条腿上猛打了一顿,问:“你说是不说?”
“我说,我说。”宁无恤心中一酸,二目落泪,连声音都染上了哭腔,“在……在松阳城南下百里的一座破庙后头,那后头有一口枯井,井下有一条道路,直通往长生不老泉所在之地。”
“公子莫不是为了使缓兵之计而诓我?”不胜娇拿出帕子替宁无恤擦眼泪,目光在他脸面上逡巡,试图瞧出些破绽。
宁无恤哑声道:“我所言句句是真,不敢欺瞒姑娘。”
不胜娇往地图上扫了一眼,似笑非笑:“公子所言是真是假,明日便可辨明。”
宁无恤垂下脑袋,掩住眼底的波动。他虽不知此是何地,但据前几日所行之路来判断,此地距松阳城至少有三、四日的路程,怎么不胜娇却说明日便可辨明?
“公子以为我要亲自走一趟?”不胜娇把罗帕缠绕在食指上,轻轻点了点宁无恤胸膛上的伤痕,听到他吃痛地“嘶”了一声,才继续说道,“说来也巧,我有许多旧识长居松阳城,我只需修书一封,他们自会替我到那破庙后头一探究竟。”
不胜娇离开之后,便有仆役解开宁无恤的束缚,送了吃食和伤药过来。宁无恤一面抹药,一面在心中叫苦不迭。
“忍一忍,”宁无恤轻声安慰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既然不胜娇所求的只是长生不老泉的地点,那么在她真的找到长生不老泉之前,断然不会取他性命。即便要取他的命,也不在这几日。
只要性命尚在,必有转机。
适才一番说辞乃是他胡诌之言,不久便会被不胜娇识破。过了今晚,他少不得又要遭受许多毒刑。
宁无恤望着自己那两条青紫交错的腿,鼻子一酸,眼眶又湿润起来。
“不许哭!好男儿该争气些,怎么受点皮肉之苦就轻易落泪?”宁无恤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抓在手里,忍泪道,“孩儿不孝,恐怕明年中秋不能同爹爹上后院高楼赏月了。”
倚着石壁昏昏坐了半日,宁无恤的心神方才恢复如前。他撑着两条伤腿,颤巍巍站起身,一一用手去敲、摸三面石壁,俱是坚实不可动摇。再将耳朵贴在石门之上,静听片刻,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可听得见人语声。
宁无恤悄无声息地把石门中央那一块方砖取下,透过砖洞往外窥视。
门外把守的是两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二十来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将方砖放回,宁无恤反身走到石台边,拾起地上那杆朱笔,脱下外袍,就在袍子里侧作起画来。画毕,盖了“长乐”“颐真”两方小印,拿到石门后,透过砖洞与门外二人攀谈:“两位大哥。”
“什么事?”一人凑近说话,另一人仍是挺立门外,时刻留意四下动静。
“大哥可曾听说‘花都才子’凤未白的名号?”宁无恤压低声音问。
那人斜着眼睛觑他,并不答话。
“小弟乃是帝京人士,与凤未白互为知己。”宁无恤展开外袍,挑着画上紧要处往门外塞,让那人看得真切。
果不其然,下一瞬那人便急不可耐地将宁无恤的外袍拽了出去。
“这是凤未白的真迹。”宁无恤煞有介事地说,神情紧张,生怕那人不识货,随意作践。
“这……确是凤未白的真迹。”那人两手捏着袍子,目光落在画作上,一时心荡神驰,连呼吸都重了几分,“我曾奉以千金,求其一笔,却也不可得。”
另一人瞧见,也凑了过来:“俗中藏雅,神韵兼备,当真是凤未白的手笔。”
“两位大哥,”两人应声而视,宁无恤神色惨淡,戚然而语,“小弟时日无多,不忍如此精妙之作与小弟一同瘞于黄土,故欲将此作相赠,望两位大哥好生收藏。”
两人得了宁无恤的好处,又听说他是凤未白的知己,不由心头一软,道:“姑娘留你在此,意在长生不老泉,你若据实相告,事了之后,便放你归去,决不会伤了你的性命。”
宁无恤佯作大喜道:“真的么?姑娘不杀我?”
“自然是真的。”
“多谢两位大哥提点,”宁无恤脸上堆起笑,“只是小弟我面上这易容之物触及肌肤,十分难受,两位大哥可否送些器物进来,好叫小弟梳洗一番?”
两人对视一眼,粗声粗气地问他:“你要什么?”
“一盆清水、半碗米醋、一方素帕、一把匕首……”
两人知道宁无恤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胆小软弱,纵有匕首在手,也生不出事来,便不防备,很快将一应物件送入洞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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