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约定的时分早到了半刻,秦铮在华年坊等得百无聊赖。
刚刚在朝上,黎王私通高济一事闹得人仰马翻,周振南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下了朝也没什么心情废话,只简单交代了几句,让秦铮复核此案。
舒王就不一样了,刚一下朝,他就被孟川、陈舟给拦了起来,一路交谈,是推也推不掉。舒王又坐了马车,走走停停,可不得慢几分。
正想着,红玉探了个脑袋过来,得到秦铮的允准,她这才从密道引来了另一人。
“秦大人,久等了,今日这几位老先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会儿问些我狄历的事情,一会儿又说要和我论一论茶道和棋艺,还有人打听荆州民俗,也不知是什么风吹来的,我这好一番搪塞。”舒王落座,用袖口揩了揩汗,一脸的惊慌。
“舒王殿下不必担忧,大家,不过是抢着向你示好罢了。”秦铮轻笑,扬了扬下巴,红玉端来一杯凉茶,让这位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的舒王清清火。
“要我说,今日之事,真的是让我余惊未消。没想到,仅凭我给秦大人的那么一丝线索,竟能做成如此一件大案。”舒王咕咚咕咚一杯凉茶下肚,平静了心情道,“那个闫崇,真的句句着肉,先说搜到了一份边关通牒和黎王手谕,这说明此队人马定为黎王所属,逃都逃不掉,再言马车的夹层中,有一份青州的军事部署图,黎王便难以推脱。听说邓将军在边境,那是气得一个火冒三丈。”
“其实闫崇也算是还了我一个人情。”看着舒王半知半解的样子,秦铮款款道来,“此案并非毫无破绽。一是人马问题,如果真的是做一件里通外敌之事,黎王绝不会用自己的人,反倒是越不认识越好,这样才能撇得干净。而邓将军截获的人马,几个是楚化门的核心弟子,几个是和黎王府关系极密切之人,这反而说不过去了。二是那份手谕和军事部署图,要按在别人头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黎王无论是在审问期间还是今天在大殿上,对此事都是绝口不提,找不清这份图的来龙去脉,证据链自然是缺环的。三自然是动机,黎王有什么理由去给高济报信呢,无论是他要获得高济的支持,还是要做什么交易,现在的战局本就对高济颇有益处,还是早了些。”
舒王恍然大悟:“所以这位刑部尚书,也是向着我们的?”
秦铮继续解释道:“对于边境截获的人马,闫崇并没有把所有事都讲出来。至于缺环的证据链,闫崇也没将其当真。闫崇知道,仅凭这件事让黎王下台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的攻击对象并不是黎王本人,而是有意暗示,此事可能并非黎王所为,却是与他相关的人借他的名义为之,黎王很可能清白,但他手下的人,并不清白。而区区一个亲王,便有这么多人抢着效力,甚至借取外邦势力,此事能不让我们的皇帝后怕吗?再联系神隐庙一事,怎能叫人不多想?”
“原来如此,倒是小王眼界短浅了,没看出这里面竟如此弯弯绕绕。”舒王平和而笑。
“哪里,若不是舒王密信告知于我,有这么一波人马要前往东境,仅凭秦铮自己,也是找不到这样的切口的。”秦铮将目光投向舒王,对于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舒王竟提之甚少。
“本王这不是误打误撞……”舒王心虚笑道。
“有一件事,王爷可能还不知道。”秦铮打断了舒王的话,身子超前倾了倾,“不对,王爷早就知道,是王爷以为我还不知道。”
舒王紧张地向后挪了挪。
“舒王妃,也就是丹零公主和神隐庙有关,对吧?”秦铮坦然道,发出这个已在他心底盘桓已久的结论。
舒王的表情明显闪烁了几分。
“本王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此事牵扯甚多,不好说。”舒王有点着急,平日总挂着笑意的脸上露出几分怯意,“你不会告诉别人吧?”
“我能和王爷全盘托出,自然不会倒打一耙。”秦铮的眼神像是要将人的魂魄看穿,“我既要帮王爷做事,王爷也得信任我才是。”
“好吧。本王不瞒你,这消息是丹零告知于我的。”舒王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丹零想借黎王之手做件事。”
“你查了神隐庙的案子,应该听说过不渝花吧?”看见秦铮点了点头,舒王继续说道,“不渝花原为狄历特有的一种花植,生长环境极为苛刻。其味有一定的迷惑性,若搭配其他香料调制,有让人记忆模糊之效,这也是为什么不少人会忘记在神隐庙做过什么。”
“然而产不渝花的那片山麓,早在一年前就已在贺兰国境之内了。而神隐庙的存续,是格外依赖不渝花的。于是在这一年时间中,神隐庙的很大精力都放在了寻找下一个不渝花的产地上。”
“难不成,是高济?”
“没错,想让黎王帮的忙,就是把高济已经种植并存放的不渝花,运回西京,过了这段时间,不渝花的药性会削弱。可谁能知道,高济和大周,竟突然就开战了。”舒王小心翼翼地讲着,倒显得诚恳了几分。
“原来如此。这件事还请王爷,不要再向他人提起,也劝告丹零公主,自己的身份能藏便藏。王爷应该信我,我、王爷、王妃,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秦铮脸上澄澈,微微低头道。想必过了今日,他与舒王之间的关系要更亲近几分。
送走了舒王,另一侧的门被推开,一袭白衣的沈涣就站在门前。
“小涣?你怎么在这儿?”秦铮惊讶道。
“兄长放心,红玉姑娘帮我看着的,不会露出马脚。”沈涣面无表情道,语如寒冰。
“你不是去处理悬天教之事了吗?这么突然回来,也没和我打个招呼。”秦铮察觉到沈涣的异常,有意靠得近了些,将他拉到案几前坐下。
没想到沈涣却无意间向后躲了躲,说道:“如果和你打了招呼,不就不知道原来你也会为了栽赃他人,拱手卖国,大战若失利,青州的百姓就不是百姓吗?”
屋中是死寂一般,秦铮镇静道:“那试问青州的军事部署图,高济拿还是没有拿到?”
“那不是因为邓将军边关扣了下来。”沈涣接话道,突然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原来,你知道邓将军一定能将其扣下。”
“邓将军是不会因为黎王忌讳这些东西的,更别说,大战在即,他怎能容军情泄露之事。青州边防又严苛至极,黎王能被查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秦铮给沈涣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沈涣的神色和缓了几分:“所以哥,你赌的是他们的忠心吗?如果,有万一呢?”
秦铮推着茶杯的手,怔了半许才撤回,他笑道:“我们正在做的,不就是把所有万一的事情变成肯定的事情吗?”
沈涣听及此,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转而言道:“悬天教的事情基本结束了。楚化门骗了许谌,想要借此吞并悬天,最后不了了之,许谌和夏岳,也都因此而亡。我看宏离兄也挺难过的。”
“他和许谌,还是有情谊在。” 秦铮道,“说到并教,闫崇审讯了几个楚化门弟子,其中有一个透露道,楚化门近期白手套得一大块崇山附近的地,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黎王封地的事情吗?”
“记得,夏岳在楚化门也注意到了,原本我只以为是楚化门买了黎王的地,现在看来,这地倒可以说是黎王送给他们的了。”想起夏岳就那样倒在了自己眼前,沈涣眼中落寞了几分。
“对,楚化门为黎王做的事,只会多,不会少。这点,还是我们小看了黎王。多亏现在黎王被禁足在府,不许与任何府外人相见,也停了手上所有事务。这是我们彻查的好时机。”黎王背后的势力越错综复杂,秦铮越清醒地意识到,舒王的出现是多么的恰到好处,虽然舒王偶尔会让他有些隐隐地不安,但总的而言,他还是要比黎王好控制多了。
红玉备好了马车,沈涣便和秦铮一齐驾车回了秦府。在车上,沈涣还是没忍住:“哥,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徐长平吗?”
“记得,就是在豫帮见到的那个?”秦铮莫名有些紧张,他还记得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楚化门雇了他来杀我,他好像……认得我的脸。”沈涣一字一句道。
“你说什么?”秦铮背后一阵发毛,难道真的是他?
“他划破我的面具时说,你……你竟然没死……,我当时是应留下他的……但是芸儿突然出现,带他一起离开了。”沈涣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撒了一层盐粒。
秦铮心底,基本认定那个人就是他了,但还是仅存一丝希望……他实在是不记得在南燕时,和他打过什么照面,如果他不仅没死,被豫帮所救,认识了况纾芸,还看到了沈涣的真容……这不可能,不可能。
秦铮拍了拍沈涣的肩,悄声安抚,余惊未了。
马车驶到门前,沈涣戴好了面具,和秦铮接连入院,院里站着盈盈落落一人。
沈涣心中一阵狂喜,像是疯了一般来到她的面前,狠狠将她拥在了怀里,凌云步从未如此快过。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感受到这个纤薄身体上的暖意,感受到她呼出的阵阵气息,沈涣好怕,怕她再一次不辞而别。
“傻瓜,怎么会呢。”况纾芸隔着衣衫,将沈涣的心跳触得一清二楚,她抬起头来,摘下面纱,眼中像是一荡水,“我跟他过去,只是想证实一件事。回来时楚化门内已大变,我寻不到你们,便先回了西京。”
“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沈涣用手轻轻抚摸着她脸上的疤痕,他是仅凭她的眼眸就可以寻到他的,不论她变成什么样。
“没关系的,苓儿医术那么好,明轩哥哥那道疤都能治好,我这个不碍事的。”况纾芸笑道,灿烂如灼灼海棠。
秦铮在后面咳嗽了两声,这才走了过来,看着这对佳人,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
见秦铮过来,况纾芸将紧紧握着的手藏在了身后,正色道:“对了,徐俨宁还活着,而且他认得明轩哥哥,也已经看到临渊哥哥的脸了,怕是有些难办。”
秦铮心中一凛,尽力维持着平和的神态。他缓缓朝后院走去,想至少让他们二人先松口气:“你们先休息,我想想,我想想。”
走到沁荷轩的门前,沈苓听到声响便转过头来,挂着两个小梨涡:“你也太灵了,你怎么知道我正准备找你去。”
“怎么,沈大夫有发现?”将思绪藏了起来,秦铮宠溺地环住了她的肩。
“那可不,你从神隐庙带回来的香,核心的一味叫不渝花。”沈苓放下手中的小药铲,狡黠道。
“这个嘛,我已经知道了,舒王把来龙去脉都和我讲了个清楚。”秦铮翘了个二郎腿坐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那这个你肯定就不知道了,”沈苓直勾勾地看过去,“绝窟教的梦佛丹,最重要的一味,也是不渝花。”
“我怀疑吧,神隐庙和绝窟教之间,不简单。”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