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君~珊瑚夜光之角枕,玳瑁明月之雕床。一茧秋蝉~之丽縠,百和更生~之宝香……”
教坊里似乎兴起了首新曲儿,咿呀唱声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是改了某位大诗人的词作而来。乍一听什么珊瑚玳瑁、角枕雕床,便觉得又是些浮华辞藻堆砌之作。但越往后听,越觉得意蕴深长,尤其是那句——“人生失意十**,君心美恶那能量”,让人咀嚼出些含沙射影的味道了。
但凡长点心眼的,都能想到近日黎王的处境,正如曲儿里唱的一般。那些平日里对黎王有怨言的,不仅在教坊里听了,自己私下里也唱上两句,一吐不快。
转而落回自己身上,谁有不知君心难测呢?卯足了劲地往上爬,时时刻刻都在揣测圣意,生怕错漏了一点,仕途上便一塌糊涂。
有趣的是,君心就是要难测,才能束缚住臣子,维持君臣之间的平衡。宁王出事之后,谁不是认为他坐稳了太子人选?可风水轮流转,竟然又冒出个舒王来,现在黎王又摊上一堆事,京城纷纷起了诸如朝中又要改换格局的风言风语。
近来,黎王府确实是“门前冷落鞍马稀”,谁都明白结党营私向来为大忌,哪敢这时候去触霉头,便暂时歇了,静观其变。但不管怎么说,黎王是皇帝的嫡子,舒王不过是旁支血脉,顶多是用舒王压压黎王的势头,终究动不了根本。
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方阙如在皇帝面前也拉不开脸替他求情,也不派人去问候。上次他来凤仪殿和自己大吵一架后,各自都生着闷气,好在瑭儿的出生稍稍缓和了两人的关系。
可惜黎王此刻并没有逗弄孩子的心情,反而沉浸在树倒猢狲散的苦闷之中。何况树还没倒,大家就已经是袖手旁观之势,恨不得早早撇清关系。黎王一杯杯地添着酒,将近日的事一桩桩拿出来仔细思量,想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从压奏疏一事暴露他被禁足开始,所有的事都赶着趟儿地来。他明明只是疏通关系拿到张边境通行证,却被扣上了私通外敌的大帽子;神隐庙查证的事,秦铮也丝毫没跟他通过气,竟然直接就把他供了出来。他派人送给秦铮的书信,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本以为自己也可以独当一面,却没想到自己是一脚踩进了泥潭,越陷越深。如果他事先和母后商量过,是否会有不同呢?
酒助愁情,几壶酒下肚,事情没有理清楚,心情却愈发烦躁起来。后脊梁处似乎有无数的小蚂蚁在爬动,一点点啃噬他的肌肤,而且这种感觉还在向头皮不断扩散。
“来人,来人!”
一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地出现在房间门口,应道:“王爷有何吩咐?”
“去给我取碗冰粥过来。”黎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手也微微颤抖起来。他反应过来不是酒的问题,是那个药的药瘾又犯了。
前几次私下去神隐庙,他曾经跟神婆提过心中焦虑、夜不能寐的症状,神婆便让他拿了这药回来喝。前几次煎服确实很见效,喝了之后通体舒泰,精神了不少,连面色也红润了些。这药卖得很好,他干脆也暗中帮助神隐庙疏通脉络,从中分一杯羹。直到近日神隐庙被查抄,这药也被证明和癫狂的人有关,黎王才停止了用药。不过他隐隐发现,自己用药已经成了习惯,停了之后开始变得口干舌燥、神绪不宁。虽然心中害怕,但他却放不下面子,一直瞒着自己曾服用神药的事。
正在烦躁之际,舒窈带着刚午睡醒瑭儿过来了。
“瑭儿一睁眼就四处张望,手舞足蹈地停不下来,我猜想他是在找王爷呢,便带他过来……”舒窈满脸笑意地走过来,抬眼一望黎王,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看”两个字也迟了半拍才说出来。
黎王疲惫地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王妃来了。”
舒窈怀中的婴孩儿的感觉器官似乎更灵敏一些,被僵硬的气氛吓得浑身一抖,不安地扭动起来。
“来,瑭儿给父亲抱一下。”黎王伸出双手,想抱抱孩子。
舒窈有些犹疑,但还是将孩子递了过去。
瑭儿好像是闻到了黎王身上的酒气,耸耸鼻子,竟“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一个劲儿地往舒窈怀里钻,抗拒离开母亲的怀抱。
孩子尖锐的哭声一阵一阵地往黎王的脑子里钻,更是扰得他烦躁起来,一股无名火压不住地往上窜。
“怎么,连你也嫌弃我,觉得我大势已去了吗?”黎王几乎是嘶喊着说出这句话。
“王爷息怒,”舒窈一边着急地哄着孩子,一边安抚着黎王的情绪,“瑭儿可能是刚睡醒有些饿了,平日他可是最亲近王爷的。再说,他只是一个孩子,又怎会懂得这些。”
说着,舒窈低声吩咐身边的丫头去把奶妈叫来。
“孩子,还是孩子就已经这样,以后长大了更没什么可指望的。我就不信了,今天我偏要抱抱他。”说着,黎王朝舒窈走过去。
看黎王已经红了眼,连舒窈也害怕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哈哈哈哈,怕了是吗,你也怕我了?”黎王直直地盯着舒窈,质问她道。
感觉到母亲的焦虑,瑭儿哭得愈发起劲了,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奶妈已经进了院门,此刻也只是愣愣地站在院中,不敢进来。
“瑭儿现在一直哭闹,还是先交给奶妈喂饱了再抱来给王爷吧。”舒窈的话里已经带着哭腔。
黎王像是着了魔似地,直接拉住舒窈的胳膊,想从她怀里将孩子抢过来。
舒窈看黎王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更是不敢将瑭儿交给他,抱着孩子就想往门外冲。奶妈和丫鬟在院中看情势紧急,也顾不得许多,冲进屋来,跪在黎王面前拦着他。
“起开,你们都要造反了是不是!”旁人进来更加刺激了黎王,他急步到房间里拔出佩剑,一路拖着出来,“舒窈,你给我站住。”
“王爷,王爷,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奶妈和丫鬟一人拉住舒王的一条腿,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之事。府中的家丁听到院子里的喧闹声,也纷纷赶来,但都被眼前所见吓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起开,再拦着我,别怪刀剑无眼!”说着挥剑就向奶妈和丫鬟砍去。
两个人都吓坏了,下意识地松手往一边躲去。黎王趁这个空当,直向舒窈冲去。
家丁见状,赶紧冲上来想拦住黎王,但他们都在院门处站着,这会儿跑过来已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舒窈将孩子紧紧地护在怀里,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在感受到黎王靠近的时候,她闭上眼,狠命地推了黎王一把,希望能争取到一些时间。
因为用力过猛,舒窈自己也被震得向后倒去,但她仍然把孩子稍微举起来一些,防止他摔倒或者被撞到,那一瞬间,院中忽然变得无比寂静。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寂静被丫鬟的一声尖叫打破——黎王摔倒在地,那柄剑竟直直穿透黎王的身体,血流了一地。事情发生得太快,谁也没看清眼前的一切是怎样造成的。
舒窈忽然觉得天翻地覆,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耳边只剩下忙乱的脚步声和惊呼:“王爷”、“王妃”。
一夜之间,黎王府的红灯笼全都换成了白灯笼,府中弥漫着低低的啜泣声,以及焚烧蜡烛香钱的味道。
也是黎王命薄,那日在府中舒窈推他一下,本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后果,但在重心不稳的情况下,黎王慌乱之中用手里的剑做支撑,没想到剑尖卡在地砖缝里,在外力作用下断成两截,而黎王恰恰就摔在那截断剑上,穿胸而过,一击毙命。
几天后,黎王府又出现了宾客盈门的景象,不过这次是喜事,而是奔丧。朝中大臣纷纷前来吊唁。方阙如站在大堂中,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云曦一直在旁边虚扶着她。舒窈那日之后便病倒了,根本下不来床,一天大多数时候都是昏睡状态。整个黎王府似乎都一下跌入谷底。
“舒王殿下真是很有手段,让丹零大开眼界。”去往黎王府的马车上,丹零忽然开口说道。
舒王避开丹零的目光,略有些淡漠地回道:“这不是我的本意,黎王的死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
“真的是意外?”丹零凑得更近了,“黎王一死,方家再有权有势也于事无补了。那婴孩还在襁褓中,黎王妃又成了这幅模样,可真是叫人看不到希望呢。”
“方家这次确实元气大伤,听说连方适之也以身体抱恙为由,提前告老还乡了。一来是怕有人趁黎王倒台翻旧账,二来,也是真的没有心思再斗了。其他的势力很快又会选择新的靠山,也就不足一提了。”
“恭贺殿下。”
“现在恭贺还早了些,不管怎么说,周振南还有长子、长孙在。”
“相比这二人,殿下未免不可一较高下。而且,总是比之前要轻松了许多。这回可又是殿下手下的得力助手秦大人襄助?”
“不错,秦铮派人往黎王的药里加了量。不过,他一来就送给本王如此大礼,反倒让人更担心了。不管他是忠于周振南,还是曾经为黎王办事,这次反水未免太过决绝。加害亲王的罪名,可不是他一个天枢台主事的脑袋能顶的。”
“看来,秦大人也是心狠手辣的角色,真是有些叫人看不懂。”说着,丹零又眼睛一弯,笑着伏在舒王的膝上,“殿下可别忘了给丹零记一份功,钱鑫这条线可是我送到秦大人手里的呢。再说,我这回还损失了一员大将,断了狄历国一大财路。”
“若大事谋成,王妃还用担心狄历国的财路吗?舒王伸手抬起丹零的下巴,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嘴角漾出一抹笑意:“王妃的功劳,我铭记在心。”
休假一段时间调整吼 一个月后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2章 坠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