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夺画

“这画还是我与你父皇当年在江南所作——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虽是常年戎马征战在外,但他总会在每年杏花开时赶回来,卸了战甲,只过最寻常的日子,写诗作画、点香品铭,那可真是最好的日子。”方阙如只身立于多宝阁前,俯身轻轻吹去纸背上一层薄灰,一手提着画轴,将画半展到恰恰落在手弯处的长度,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画中的两人身上。

“前些日子父皇给母后送来的画,原来还有这层意思在。也难怪父皇老爱考我们的功课,叫一群老先生守着我们练习书画。”周赫平拿起一块儿枣花糕放入口中,兴致勃勃地凑近方阙如来赏画。

方阙如转身敲敲周赫平的额头,说道:“是呀,明知你父皇有意,你这孩子偏不愿把心思花在这上面,总爱捣鼓那些稀罕玩意。我倒是听说你又为那什么东海珊瑚费了许多钱,上个月的暖手玉、上上月的夜光杯,还有……”

“母后,儿臣知道了。”周赫平扫了一眼云曦,从方阙如身边退开,往暖床上一坐,端着茶杯闷闷地喝起茶来。

方阙如看在眼里,没有理会周赫平,仔细把画卷起来重新放回多宝阁上。“今日我乏了,你先回府去吧。”说着,方阙如慢慢向寝殿走去。

周赫平闻言抬头,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方阙如的身影已消失在屏风后。

从宫中出来,周赫平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往聚珍楼去了。离聚珍楼尚有些距离,他已遥遥看见停在门口的一辆马车有些许眼熟。待至跟前,恰好见一人着一身暗青云纹圆领袍、束一黄绸刺绣腰带从店里出现,也是熟悉的打扮——

“皇兄,他怎么会来这儿?”没来得及打一声招呼,周赫遥已猫身进入车中。到了年关,他来这里也正常,自己不也来了吗?周赫平觉得好笑,不再多想。

聚珍楼,汇聚天下的奇珍异宝,倒不是这家店的老板夸海口,哪怕是世间仅此一件的孤品,在这楼里也不稀见的。聚珍楼的老板姓崔名灿,家中世代经商,家底殷实,又爱好广结天下朋友,耳目灵通遍及四海,黑白两道混得风生水起。这店开在西京城中,达官贵胄皆是座上宾客,那些高宅大院中的贵重物什,没有几件不是从这聚珍楼流转出去的。

周赫平是这里的常客,今日来,崔老板照常引他顺着黑檀雕花木梯回转而上,直接去了顶楼,一一为他介绍新收的宝贝:

“玳瑁镶嵌八仙过海象牙雕,海陆兼备,取材金贵,雕刻来不得一点差错,这支是牙雕圣手穆宁的传世之作;雨点釉瓷盏,耀州窑新烧制的,一炉就成了两盏,映日而视,晶莹夺目,又被称作‘天目釉’……”崔灿在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周赫平一眼望去,平日里看得饶有兴趣的东西,此刻却索然无味了。母后的念叨还萦绕在心头,皇兄的影子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果是他会选什么做新岁之贺呢?周赫平的眉头越锁越紧。

“刚刚皇兄来可曾带走了崔老板什么心爱之物?”

崔灿早看出来今日黎王心不在焉,一边揣摩着他的心思,一边察言观色等着他发问,原来他竟碰上了宁王。

到了年关,来聚珍楼的人无非是想寻件贺岁之礼,也基本都能满意而归。只是这二位主子要送礼的人太过于特殊,刚刚宁王来看了半天空手而去,黎王又兴致不高,崔灿一时也拿捏不准。黎王问得直接,他不敢随便打哈哈,便如实回复道:“宁王见多识广,小人这楼里的物什未曾有幸入王爷法眼。”

“皇兄向来是爱舞文弄墨的,其他再珍奇他也不一定能看上。”

“这倒是,刚刚宁王殿下向小的寻那瑞雪图,倒叫王爷失望了。”

“什么瑞雪图?”

“是唐朝云麾将军李思训画的《京畿瑞雪图》。此画为纨扇面,绘山间行宫别院,山阳留白,山阴敷绿,金笔勾勒殿堂,其顶施以白粉宛若烟云漂浮,示意瑞雪之吉,细看处,画中人须发清晰可辨,眉目间喜色洋溢,赏者无不称绝,真是不可多得的上品。可惜后来屡经战乱流逝了,偶尔听得些消息,也不曾见得真迹。”

“可惜,可惜!”果真是投其所好,战功赫赫、画艺超绝的云麾将军,可真是再贴切不过了。周赫平心中默默赞叹,第一次如此佩服自己这位皇兄。

“说来也巧,十几日前还曾听闻这幅画在蓟州出现,我虽派人前去探寻,不想刚到蓟州,已听闻画儿被别家买走了。”

“噢?还有比崔老板耳目更灵通的人?”

“天下之大,比区区有能耐的人何其多,黎王莫要取笑崔某人了。”

“就凭你这聚珍楼一屋子的精致金石玉器,我可不敢小瞧你崔老板。既是如此,还请崔老板多多留意。”

“殿下也对这画感兴趣?”话一出口,崔灿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了。

他确实有些通天的本领,知道如此珍贵的画儿被买走了哪里愿意善罢甘休,私下里又暗中访查了数日,想要找到此画的下落。但能赶在他的前面拿到画儿,必定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买画儿前前后后的踪迹都藏得严严实实的,不露分毫。这个行业里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那就是碗底的豌豆,一清二楚。其实画在何处,他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只是看不清局势,这颗棋子尚不能落下。

他崔灿若是一个贸然趟浑水的人,又如何能在西京城中扎根?

“怎么,就许皇兄爱画儿,不准我有兴趣?”周赫平的脸上露出些不满的神色。

“自然不是,崔某人多嘴了,若有消息,定会告知王爷。”崔灿拱手弯腰,恭恭敬敬地回复道。

可能很快,这幅画儿就会不找自来了。

……

果不其然,十余日后,序梅阁的拍卖会清单上,这件《京畿瑞雪图》赫然在列。

当日,周赫平早早到了序梅阁,在二楼挑了个视野好的包厢,不紧不慢地坐下,推开窗望出去,楼下的人来人往尽收眼底。

他展开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眼睛却始终关注着窗外。不多时,一个熟悉地身影映入眼帘,仍旧是那身暗青云纹圆领袍——来了。或许是感受到了投射在身上那束炽热的目光,周赫遥在上楼时忽然止步回身,往二楼环视了一周,恰恰与周赫平四目相对。

周赫平收了折扇,在手心轻敲两下,起身向周赫遥微微点头示意。周赫遥也微微点头,算是回应,旋即上楼,在周赫平对面的一个包厢坐下。

随着拍卖开始,楼下的气氛越来越热烈。

序梅阁文气是要浓厚许多,拍卖之物不仅贵重,也带着几分雅致:葡萄花鸟纹银香囊、和田玉纹壁、响泉琴墨……两人看着拍品一件件被买走,并没有进局的意思。

“接下来的一件拍品是唐朝云麾将军的《京畿瑞雪图》,此图流散多年,近日偶为本阁所得,不敢藏珍,各位贵宾便各凭本事,价高者得,起手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楼下宁王府管家首先起价,起初有三四人跟着加价,宁王府始终按着五十两的差价往上加码,大家看其志在必得之势,渐渐也不跟了。

“五百两第一次,五百两第二次……”

“一千两。”

全场的目光都循着这声音汇拢到一处,这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不是别人,正是二楼的周赫平。

“一千两第一次,一千两第二次,一千两第三次——成交!”

周赫平双手捧扇向对面作了一个揖,却挡不住满面春风、志满意得的劲儿。那边周赫遥也礼节性拱拱手,悻悻离去。

是夜,靖远坊中万籁俱寂。

宁王府晖月阁中仍余一盏残烛,烛光投映在桌上一张契约书上:“尊驾《京畿瑞雪图》一幅,由本阁代为拍卖,按例逢十抽一,若无卖家,必将原物奉还……”落款处是三字,序梅阁。

今日是周家两兄弟之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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