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献画

“天颜入曙千官拜,元日迎春万物知。”

元日朝会,四海入朝,天下来贺。大周虽只三年,可毕竟南燕的底子在,倒是有几分盛世的姿采。拂晓时分,太极殿上礼乐严整,仪仗庄严,历代宝玉、车乘一一陈列,大殿内外烛火通明。皇亲国戚着朝服立于殿下,百官按品阶方位列队等候,各国藩臣在偏殿待召。周振南衮冕临轩,天威赫赫,见者肃然,武气纵横。方阙如稍后半步跟随一旁,珠钗满戴,步履从容。吉礼开始,依制先由周赫遥、周赫平先领着宗室敬贺岁喜,继之中书令陈舟上奏地方的贺表,门下侍中方适之奏祥瑞吉兆,户部尚书孟川奏诸州的贡献之物。其后各邦使臣朝觐,礼部尚书卢泓奏报诸蕃的献礼。如此一番排场,朝会的朝贺才基本结束,众臣山呼万岁,共赴元日席宴。

席间,卢泓清了清嗓子,高丽进献悬珠一颗、玛瑙十串,狮子国进献龙涎香一盒,大宛进献良驹二十匹,于阗进献雪莲三株……

陈舟侧过身来对孟川道:“今年漠北贺兰,又没来人啊?”

孟川正费劲地剥一颗绿马奶,道:“可不,自开国至今,西域北部地诸国都逐渐和我大周恢复了联系,只有漠北贺兰,是一年都没有来过。”

陈舟端着正准备饮的酒盅,顿了顿:“我记得前几年,还送过牛角雕、进贡一些上好的马匹和牛皮,到了今年,可是一点招呼都不打了啊。”

孟川终于将那颗葡萄滚到了嘴里,眼神看向殿那边落座的徐家兄弟:“听说贺兰国神乌可汗和他哥哥姑臧王的矛盾,似是又闹深了,按照贺兰的规矩,一统漠北,即应两脉轮流坐可汗之位,可上代传承之时,神乌联系好了各部,私留了可汗大印,就这么把权力圈在了手心,姑臧王逃至东部,这漠北,大有分裂之势。倒是听说姑臧王的儿子姑凌纥是个战争奇才,已小有威望,倒是有不少部落呈倒戈之态。”

“也不知咱们陛下有什么决断,这漠北的敌意可是已经明晃晃写在西域各国面前了,我看徐家兄弟的出兵,也是指日可待了,您孟尚书这儿,估计又是要想想筹钱的法子了。”陈舟顺着孟川的眼神看过去,大周自建国一直尚武轻文,这番折腾怕是又有一番口诛笔伐之争了。

“孟某哪敢揣测圣意,到时候劳苦的还是阁下,毕竟方侍中在这件事上态度应是较鲜明的。”孟川将一对青箸放在箸枕上,似是有意在听陈舟的回应。

“尚武之局中,几分深浅孟大人应是比我要清楚吧,露出水面的潭石,才不打滑。”陈舟是大周建国后才提拔上来的人,平时为人做事还颇爽直,他自忖道,差点就被孟川套了话去。

下午,周振南在太极殿西的鹤鸣殿启笔开岁,饱蘸浓墨在洒金纸上着“元”字,以示新岁之始。紧接着就是皇贵六部向皇帝献礼的时刻了,自然,黎王、宁王二位首当其冲,其贺礼也最为受人期待。

方阙如心中始终有种不安的感觉。往年黎王要送贺礼时,总会拿到她这儿来过过眼,以求万无一失,可今年,黎王竟并未请教,也怪她忙着打点后宫各位年礼和分例的事儿,竟也忘了问上一问。

黎王率先走到殿前来:“往年都是宁王兄先,敬谦不才,免得一会儿又被王兄比了下去,今日就是敬谦先来献丑了。”

说着,身后两人揭开了金色的锦布。

方阙如见之一惊,这不是那副李思训的名画?周振南不是什么书画痴徒,可尤爱云麾将军,那副天下有名的《江帆楼阁图》就藏在宫中。想不到,对他父皇这武人的精致心思,周赫平拿捏得可紧。

群臣皆小声议论,露出赞许得目光,黎王见状,遂即介绍道:“此画想必,不用我多言,正是失落已久的云麾将军《京畿瑞雪图》。李将军画工超绝,笔格遒劲,冷山竣木,软雪如玉,得湍濑潺湲、烟霞缥渺难写之状。说来还有一段传闻故事,天保中年唐皇召李思训画大同殿壁画,兼掩障。一天皇宫中夜闻有水声,唐明皇说李思训一定是通神之佳手。儿臣献此画,一祝我大周盛世长绵,一愿‘通神佳手’可在宫中护父皇安宁。”

周振南看到这副画时,眼神儿便如钉上了一般,脸上尽露喜悦之色:“敬谦此番,是真的下了功夫了,这幅画朕都只有听闻仰慕的份儿,没想到,被你小子搞到手了。”

“敬谦愚拙,这等通神之画还是要父皇品鉴,才得当。”黎王心中小小的得意了一把,以往他的贺礼总是中规中矩,而宁王总能送到皇帝心坎儿上,今年阿,也让他这位哥哥看看,不是只有他摸得通父皇的心思。

“敬谦这幅画真是让为兄大开眼界!金碧青绿,细入毫发,小斧劈皴,刚劲有力,难得的是敬谦匠心独具,这幅画的题字也是妙绝。”宁王来到殿前,对这幅画也是赞不绝口。

“题字?”说着,周振南凑近这幅画,细细端详起那片染丘壑后的字迹来。

“对对,是曹孟德的《短歌行》,这首乐府也是气势磅礴,大家之作。”黎王倒是没想到,这首题诗也恰巧和了父皇的心胸之气?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般慨叹非常人所有。”宁王一遍踱着步一边道,“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这句也是让人潸然,沉稳顿挫,是雄心悲壮。”

周振南仔细赏识着这题诗,突然道:“这‘绝’字,可是写得好生神气。”

听了这番夸赞,大家纷纷凑上前去。周赫平觉得今日真似是自己的黄道吉日,这幅画竟然还有这样多想不到的妙处,想起得到这幅画的来龙去脉,他不禁深感宁王心细如发。

“这笔浮鹅钩,果真飘逸如许!”宁王赞许道。

看见自己送的画被宁王抢了风头,周赫平也不甘落后要加上几句。“敬谦虽不像皇兄是行家,也觉神韵异常,妙哉!”

周振南道:“敬棠,既然你是行家,那不如你说说,这个浮鹅钩,是谁的手笔啊?”

“这……儿臣才疏学浅,不敢胡言。”宁王提紧了神,拱手道。

周振南脸色一变:“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宁王立即入跪,道:“儿臣,真的不知,此画流传已久,可能题字者已绝于世。”

黎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见状也只得跪下,毛骨耸立,一言不发。

“既然你不说,那朕来替你说。”周振南回到殿前的龙椅上,缓缓落座,眼神瞥向那几分迷茫又几分畏惧的黎王身上,“题字者,因一笔浮鹅钩而闻名于世,别号,张一钩。”

听到这个名字,方阙如花容失色,要险些晕去。

“这一钩呢,有名就有名在,逆锋起笔干净利落,出锋挫笔蓄势待发。如引吭高歌之鹅,气宇轩昂。”周振南紧接着道。

黎王听到这里都还是不明白,父皇对这字如此喜爱,可又怎么如此生怒?

“张一钩,真名,张殊。”说到这里,周振南想起了函州的那场攻城之战,这个人啊,迂腐不知变通,竟还负隅顽抗,空有这一手绝技,空为这一派之师。

黎王感受到背后已有了一些议论和骚动,他用余光看向宁王,只见他跪得诚恳而方正,竟有认错之意。

周振南看了看殿下的人,一字一句道:“张殊,前朝逆贼,函州伏诛。”

大殿中已静到极点,只听见一片齐刷刷跪下的声音。

“所以黎王此礼,朕反之是不知道何意了?”周振南征战四方,这样的膈应气,可也是第一次受。

“儿臣……儿臣不知,儿臣不敢……”黎王徒劳解释,却又觉得无从说起,画从他这儿来,主意他也说是他出的,他还能叫苦不迭与自己无关吗?

似是已到极冰冷之势,高崆在周振南旁小声试探道:“陛下,要不今日就?”

“都起来吧,跪着何干,大过年的,朕的鹤鸣殿年头这么不好过吗?”周振南伸手将高崆的声音压了下去,似是没事一般恢复了平日的郑重,“来,敬棠,看看你的。”

黎王听状赶忙退在殿旁,众人也小心退在周围,宁王的仆从端着一方铜盘走到殿中。有了刚才这一下,宁王言语做事都已万般小心:“儿臣献上的,是一把青龙弓。这把弓以交趾国稀世的小叶紫檀制成,坚硬无比,但又轻便顺滑,毫无负重之感。父皇箭无虚发,在战场上英武神勇,此把弓配父皇,才算是找到了真正的主人。”

摸了摸那细密的波痕,周振南道:“紫檀如缎,做弓的确是上好。说到这儿,这弓你也该给你母后做一把才是,她的弓舞之绝,怕是也要好弓才般配。”

宁王回道:“还是父皇想的周道,时刻挂念着母后,儿臣若能寻到顶好的紫檀,也应为母后尽尽孝心。”语毕,方阙如的脸色已十分难看了。

贺礼仪式仍旧,只不过,众人再难掉以半点轻心,有之前那般的欢声笑语。

傍晚。周振南回到煜辰宫,站在那副《江帆楼阁图》前,迎着青绿,思绪竟不禁飘远了。

张殊之行书,天下闻名,尤其浮鹅钩,别拘一格。周振南年少时,甚至还习过他的帖,可哪知这人是个以死效忠的木讷人,知道周振南起事后,将他骂了个遍,什么不忠不义,什么僭越跋扈,周振南本惜才,想留他一命,这下他可是自个儿断了路数。周振南攻到函州时,张殊一边诵着讨周帖,一边殉了南燕。临死还烧了自己所有的字,流传于世的怕就是几幅题在别处的了。

想到这儿,周振南对黎王倏忽地心生了厌恶,他到底还将自己这个父皇放在眼中吗?

“陛下,您看,这副画怎么处置”高崆道,这个烫手山芋还是要尽快地结了好。

“你觉得呢?”

“黎王有心无心,陛下定夺。”

“朕倒是觉得,黎王,是该敲打敲打了。”

“那这幅画?”

“找个时节回赐黎王府,就说,为皇孙之喜。”

周振南径直而去,看样子是要去姜贵妃那儿了,高崆紧随其后,安排仪仗,脑海中还盘算着,回赐这是个什么理。

希望大家没有被一串官名和人名搞晕,后面就熟悉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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