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岳被暂时带到了凉州城里的另一间客栈里住下。
进了房间,赵宏离将夏岳放在了塌上,打开一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两个瓷瓶及一卷白布,要给夏岳包扎伤口。
“我自己来吧。”夏岳伸手,想从赵宏离手中拿走伤药和布条。
赵宏离闻言也没拒绝,便把东西给了夏岳,而后继续抱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由于凝血,已和伤口黏在一起的衣物在被夏岳脱下时,扯得他背一抽一抽地疼,夏岳“嘶”了一声,正想给伤口上药,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伤在了后背。
看来刚才被许谌踩的那一脚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夏岳看向站在一旁的赵宏离,有些惭愧:“还是麻烦您了。”
赵宏离将剑放在一旁的剑架上,从夏岳手里拿过两个瓶子,将其中一个打开,倒出一粒药丸,拿给夏岳:“你真气有损,这是固元丹,能助你尽快恢复。”
夏岳接过这颗黑色的药丸,没有什么犹豫便咽了下去,赵宏离见夏岳如此干脆,也就继续给他上药包扎伤口了。
“多谢少侠仗义相助。”夏岳见赵宏离并没有想与他交谈的意思,便主动开了口,一来是缓解这过于沉寂的氛围,二来也希望赵宏离能解答他心中的一些疑惑。所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用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再合适不过了。
“我说过,我好歹算你师兄。”赵宏离面上没有过多地表情。
“你就不怕悬天教的截杀?”夏岳疑惑,“毕竟你救的可是一个叛教之徒。”
“能封住的口,我都已封了。至于封不住的,”赵宏离脸上并未有一丝恐惧,并不把夏岳的担忧看在眼里,“绝窟教的梦佛丹,自是能让他说出我想让他说的话。”他稍有停顿,便继续道:“更何况,奉阁主令,我也必定会救你。”
“阁主?”夏岳在混乱的脑子里搜索着江湖上有关某派阁主的记忆,好一会儿才想起不久前赵宏离说的那三个字:“风林阁?”
“嗯。”
“夏某愚钝,从未听闻过有此江湖门派存在。”夏岳更加疑惑,一个不知虚实的阁主,为何要救他?难道也是为了那本残卷?
“等见到阁主,你自然就会知晓。”赵宏离已将伤口包扎好,也不愿再多说,执剑走到门口,又转身说道:“那木柜里有干净的衣服,你待会可以换上。我们可能会在此停留几日,随即启程前往鄞州。”
“鄞州?”夏岳有些不明白为何要去那里,难道风林阁就在鄞州界内?
“嗯。这几日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赵宏离转身出门,关门时,他突然抬眼看向夏岳,沉声说:“当然,也别耍小聪明。想必你一路逃到凉州,也没有力气再走一回。”
夏岳低头颔首:“那是自然,请少侠放心。”
回到房间,赵宏离将剑随意放在桌上,解下腕上的护甲后,走到窗台旁的椅子上坐下。
“通知阁主,杀局已解,将于五日后前往鄞州。”赵宏离低声说道,只听窗外传来一阵逐渐远去的声响,他便起身将窗户关了个严实,隔绝了吹遍整个凉州城的冷风。
赵宏离走到矮桌前坐下,拿起那本被木簪穿透的残卷,随意翻看起来,他的思绪似乎被带回了那个下午,从组织里偶然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
悬天教内竟还有人在偷学捕影步,他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有所怀疑,直到沈涣在况筠阁提起风林阁如何在江湖立名一事,他便顺势将这事提了出来。
以权谋私也好,公报私仇也罢,在悬天教门前被扫地出门的那一跪,他永远不会忘记。
就在赵宏离与夏岳于凉州城内的客栈里休整时,远在鄞州崇山上的一座大殿里,一个端坐在殿内高台上的褐衣男子,正在听底下的暗探汇报些什么。
“启禀掌门,我们赶到那间客栈时,店里的小二以及掌柜早已没了气,屋内屋外悬天教所有弟子无一活口,并未发现夏岳的踪迹。”
“城里查了吗?”褐衣男子询问道,语调低沉,震得空旷的大殿里阵阵回响。
“查过了,但由于此前风沙,整个凉州城里滞留了太多的商客,一时间鱼龙混杂,查起来并不顺利,暂无有价值的线索。”
褐衣男子静默了一会儿,随即挥了挥衣袖:“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地上那人应声离地,随即消失在了大殿暗处。
主座上的褐衣男子起身,背手缓步走下高台。头戴墨玉冠,外袍上以金线绣满了祥瑞纹样,眉眼凛然,下巴上的络腮胡给他添了几分严正之气,他站在大殿中央,昂首看着梁上高悬的一把长剑,旋即踮脚一跃,拔剑出鞘,落地后来回抚摸着修长的剑身,最后停留在篆文“悬天”二字之上。
“恨生,你觉得这个夏岳现在何处?”褐衣男子站在原地开口,眼却不抬一下。
稍顷,从一扇硕大的雕花屏风后走出来一人,他身着墨青色长衫,从面相上看倒是多了几分书生的文气,说话时也透露出一种斯文:“回掌门,夏岳在悬天教三堂的包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必有高人暗中相助。”
“那就去给我查。”褐衣男子转身看向那个书生模样的人,脸上带了几分恼怒的神情,“查清楚,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够从悬天教三堂手中抢人,还在我楚化门的眼皮子底下将人藏了起来。”
“是,请掌门放心,恨生亲自去办。”男人点头,算是领命,而后站在原地,并不言语,只待褐衣男子的其他吩咐。
褐衣男子又低头抚摸着手上的那把剑,自言自语:“这悬天剑许久在外,也该回来了。”语毕,便握剑向侧后方一挥,只见一阵剑气过后,那扇屏风应声而碎。“死要见人,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半月后,鄞州城郊,灵空寺。
寺庙建于前朝,在南燕亡国后便鲜有信徒前来拜香火,寺院里平日只有几个洒扫的小沙弥,在山间寒风中显得甚是萧索。
赵宏离与夏岳各自牵着马,走在上山的石板路上,马蹄哒哒传来声响。
从凉州到鄞州,夏岳试图从赵宏离口中探得更多与风林阁有关的消息,但不论自己如何试探,赵宏离均是闭口不言,顶多一句“到了你便知晓”就把他打发走,问多了,夏岳也自讨没趣,便开始转移话题。此前赵宏离说他算是自己的师兄,加之此前在凉州隘口的客栈里,他对悬天教剑法极为熟悉,夏岳便觉他原来应是悬天教弟子,只是为何离开还加入了别的江湖教派,夏岳不知,便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番。谁知他这么一问,赵宏离的脸色更黑了,甚至都懒得敷衍他。
好吧,不问就不问,免得伤了和救命恩人之间的和气。
毕竟自己可打不过他。
夏岳完全住了嘴,这一路上除了赶路时必要的交谈,他也不再提及其他事情,毕竟赵宏离说过,等到了鄞州,他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就这样,两人避开官道,寻了小路,多花了些时日才到达灵空寺。
寺院门外有两个洒扫的小沙弥,赵宏离松了马缰,走到沙弥跟前,开口同其交谈。不一会儿,赵宏离朝站在门外的夏岳挥了挥手,示意他进来,夏岳便将两匹马的缰绳套在了寺院门外的木桩上,同赵宏离一道跟随小沙弥朝寺庙后院走去。
寺庙的后院是僧侣日常歇息生活的地方,在一旁的偏院却还设有空房,留给借宿的过路人。夏岳他们被领到了偏院的一间空房里,屋内虽然有些简陋,但和此前多日野外露宿相较,也是上上之选了。赵宏离向小沙弥道了谢,便随手关了门,将肩上挂着的包袱取下来扔在桌上,嘱咐夏岳:“等会儿他们会来送饭,都是斋饭,反正你受了伤还没痊愈,也吃不了油荤的东西。”
“那你呢,不吃?”夏岳问道。
“我等下会离开一阵,大概辰时回,你自己先把能处理的伤口处理了。”赵宏离拿起桌上的瓷碗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明白?”
“嗯。”夏岳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那我们今日在此歇脚,明早启程?”
“看情况。”赵宏离并未给个准信儿,直接拿剑出了门。
赵宏离出门后,走到了对面的另一个偏院里。他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在门上轻重不一地敲了三下,稍许,门从里面打开,赵宏离抬脚跨了进去。
这间客房倒与他们住的那间有些不同,进门后直面的是一扇小的屏风,转进去才是供人饮食之用的方桌。
方桌旁,一男一女席地而坐,女孩将长发束起作男装打扮,穿一身大红鹤锦云纹圆领袍,眉眼间添了几分英气,可手上却烹茶的技艺却尽显温婉,一旁坐着的男子穿着倒是寻常,只不过他脸上那张面具甚是显眼,透过面具望向赵宏离的目光却没有面具那般冷硬。
“宏离兄。”沈涣抬手解掉了头上系着的带子,取下面具,招呼赵宏离在对面坐下,“一路奔波,辛苦了。”
“回阁主,这都是宏离应该做的。”赵宏离抱剑行礼,随后在沈涣的对面坐下,面前便出现了一盏冒着热气的茶,赵宏离抬首朝着一旁的红衣女子点头示意:“况姑娘。”
况纾芸点头,旋即笑着道:“外面天冷,先用些热茶去去寒气。”
“宏离谢过况姑娘。”赵宏离抬手,抱拳行礼,随后对坐在对面的沈涣汇报:“禀阁主,我已将夏岳带到,就安置在对面的院子里。”
“怎么解决的?”沈涣问道。
“没留活口,伪造夏岳出关假象。”赵宏离语气极为平静,面上毫无波澜。
沈涣怔了一瞬,和身旁的况纾芸对视一眼,紧接着恢复正常:“这一路上有什么异常吗?”语毕,将茶上的白气吹散了些,小饮了一口。
“刚从凉州出发,我发现有人尾随,便换了小路,一直到进了鄞州地界,都没有再发现尾巴。”赵宏离如实回答。
沈涣闻言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那你可知跟踪者是谁?”
“身法变换灵动自如,仅凭脚力进行长时追踪,内力必定深厚,应为主修心法运气之徒。”赵宏离在心里盘算了一圈,随即肯定地回答:“阁主,是楚化门。”
“楚化门。”沈涣小声念叨这三个字,无声地笑了,“芸儿,看来我们此行,不会空手而归了。”
“可不是嘛。”况纾芸回应着。
整张桌子上只剩下赵宏离显得有些迷茫:“阁主,这是怎么回事?”
“不急,等今晚见过夏岳,一切自见分晓。”沈涣卖了个关子,并不急于解答。
赵宏离看着志在必得的沈涣,也不再多问,只是在心里默默有了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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