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派去的?不是徐俨宁……哦……是你伪装成徐俨宁派的人?”周赫平惊而问道,从那张凭条和户籍的线索,他是知道秦铮有点手段,但却不知他可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这么轻易地就揣度到了人心。
“陛下对宁王的态度,殿下应该是看在眼里了吧?如果没有进一步的安排,殿下之前的努力,就是付诸东流了。”秦铮道,二位皇子势均力敌这么久,哪里是一两件不合意的事便可斗倒的。
“怪不得秦主事要尽力撇开我的关系,这一环套一环,无懈可击,却又因此容易被别有留意的人看在眼里……现在徐家在父皇眼里已经不再是以前那样忠心耿直了,秦主事计谋了得,本王不得不服,只是有一事,本王还须问上一问。”周赫平是被高兴冲昏了头脑,但还余一丝理智。
秦铮卸下面罩,折好后面的系带,周赫平这才发现,虽说他面部线条坚毅硬朗,但即使存有一道淡淡的疤,眉眼仍是有着几分清秀,像巍峨高山的流水潺潺,尤其是带着笑意的时候,有着少年的纯粹和认真。
“殿下请讲。”
“秦主事如此耗尽心力地帮我,所求为何?”
“殿下觉得呢?”
“我想听听秦主事的答案,这毕竟事关夺嫡,是死生一战。”
“殿下应该知道,我是前朝人,能在大周谋一份好差事已是不易,我经历过王位的变换,也熬过刀尖上讨生活的日子。所以秦铮心里很清楚,像天枢台这样的机关,留到下一朝会是什么样的结果。”秦铮微笑道,这话倒是不假,他若未经历王位变化,此时怎么可能是姓周的的天下?
“你要我上位后,保你平安。”
“殿下聪明。不过我和其他投靠陛下的人,倒是有一点不同。”
“哪里不同?”周赫平自己倒是先想到一个答案,他手下的人,多是尖酸油滑的文人,倒是有那么些清高的嗜好,哪敢谋这样出格的局。
“除了中书令方适之,殿下的娘舅,其他投靠陛下的人吧,若给他们一个两边押注的机会,想是没有人会拒绝。但我不一样,我必得为一人所用,不然定会被除之而后快。所以,只有我,才会不遗余力的帮殿下。”秦铮说道,心里却是更长的筹谋,你的棋就快赢了,我的棋,才刚刚开始。
“秦主事爽快,这份相助之恩,本王记下了。”周赫平知道,秦铮说的没错,他需要的的确是他这样,谋略高深、出手果决之人,他已经不想凡事都要靠着母后和舅舅了,什么宁王贤明,而他除了有好出身之外一文不值的鬼话,他也不想再听了,难道不正是因为他们无穷的安排和控制,才让他成了一副看上去无能的空架子吗?
“下一步,秦主事作何打算?”
“这还不够,起疑归起疑,没什么真凭实据,陛下说不定今天想通了,明天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了。”秦铮用指腹婆娑着面罩上的突起纹路,整理了一番准备戴上,“我们要给陛下一个机会,认一个死理。”
“本王倒是不懂了,周赫遥已到此境地,还能造反不成?”在周赫平看来,这一局的赢面已经攒足了,他甚至怀疑,秦铮所理解的赢究竟可不可以做到。
“殿下等着瞧吧。有好戏看的时候,我的人会来和殿下报信的。”戴上面罩后,秦铮的视野边缘会缩小一些,像是一个壳,把自己缩了进去,他现在觉得这个壳挺好,本来就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坦诚相待。
周赫平看见秦铮戴上面罩,眼神回归淡漠。
秦铮离开黎王府,便径直回了秦宅。
怎么说,心里还是有着一分难安的。前日派去宁王府的黑衣人,都是风林阁在西京的人,他们是死士,也甘愿为故国尽一份心力,可明知九死一生,还要让自己人去冒险,一个兄弟未能突围,便死在了当场。他们是相信他,但他该何以用这份信任呢?这就像是放纸鸢,秦铮觉得自己尚未学会拉线放线、腾高回旋,手中就已经握着了一把线,天空上是拥挤盘旋的鸟雀燕鹰,而他一不小心,就会丢掉一只。况且,他并非走在和煦的春日山间,一望宽阔,微风绿影,他走的是野荆满布的峡谷,举目无路,劲风裹挟。
正想着,余光中勾勒出一个飘扬的青绿色裙角,一不小心他竟已快走到了沁荷轩。
“想什么呢?”沈苓盈盈站着,臂弯里驾着的是一丛药草。
“没……没什么。这几日诸事繁杂,我有点走了神。这才一不小心走到内院来了。”秦铮眼神四处打量,停在了沈苓臂中那一握药草上,“苓儿,若你治病救人时,不得不用一些药理不明的药,他可能好,也可能因此丧命,可这个时候他并不清醒,难作决断,你会怎么办呢?”
“你又不是医,怎么要想这样的烦恼事。”沈苓嗅了嗅药草的味道,看见秦铮有些期待的眼神,转而道,“每个医者可能各有其思、各有其忧吧。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更在意他将自己短暂的托付给我,是为了什么。当然,有的人是要活着,有的人不仅要活着,更要不给别人添负担的活着,有的人有要紧事,在意十天半个月能不能痊愈,有的人只要自己可以拿剑的手……他为了什么,我便会尽可能的给他什么。不过这个时候也要看开点,我们是医者,又不是神仙。”
“是啊,你师父医术何其了得,也不过是号称李半仙。”秦铮其实听进去了托付为何,但害怕苓儿看他出神担心,便及时打了岔。
“师父医术确实不行,给你捏面时本应一步到位,让你伤及骨内,留下满满的后遗症,根本就下不了静槐山,只好好养着,也不用现在一时半会儿就直接晕到。”沈苓一点儿没剩地怼了回去,刚刚还谈医者济世,一转眼就跑偏了。
秦铮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只好声哄道:“还是苓儿青出于蓝胜于蓝,治好了我这爱晕的毛病。”
看他作揖得像模像样,沈苓也懒得和他计较。抬头算了算时辰,沈苓伸手拿住了他的手腕,一个翻手便蝶儿振翅一般搭上两根手指,等了片刻,说道:“前段时间服的药还算有成效,体内淤的毒已在化了,这几日若有胸闷气短,也勿当真,应是化毒的副作用……”
沈苓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自己的搭着脉的右手上轻轻覆上了半只手,掌心温热,她食指指腹处扣着的脉搏此时已滑落到了拇指的指节处。但跳动还是那样清晰和明跃,和她自己如洪钟般一下下的心跳声交织在了一起,她竟一时不知道,是谁的节奏赶着谁的更快了些。
“那个,我这两日可能要出一次远门,你在府中要照顾好自己。”秦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半握住了她的手,反应过来后,他才赶紧放下,指尖扫过她缠绵而细致的掌纹。
“那我给你备些药带着,一会儿让紫雁送过去。”其实沈苓知道她应该问些更有深度的问题,比如去哪儿,比如和谁,可她此时竟已乱了心绪,只想别过脸去,就连送药都要交在紫雁手里。
秦铮转身向外院走去,沈苓感觉自己的指腹处,仍有几分炽热在稳稳地跳动,她蜷手,将其握在了掌心,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那辆空马车已行驶了三四日,庄纬每日都装模做样的向里通报,递些水和巾子,每到扎营休息时,这辆车会停的离帐格外近,以防有人看出其中的端倪。
徐俨宁的行军速度更快了一些,侯充之死毫无线索,他对于向军中传军报的事情了解又颇少,言多必失。虽说不知侯充为何而亡,但凭直觉,解铃还须系铃人,而系铃人一定就在西京。他还是要尽快回去。
进了大周国境,他们便不必像以前那样东躲西藏,徐俨宁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扎营,让军中将士们,都睡一个囫囵觉。夜幕降临,夏日的北境星空万里,徐俨宁正想着那封给芷宁的家书她是否收到,彭常的身影已经进了视线。
“怎么,侯充的死有线索了?”此事不宜张扬,徐俨宁只得让彭常和庄纬加强警惕,在各将官那里有意套套话。
“将军,红翎骑使来了。”彭常小声道。红翎骑使专传军令,且往往是重大或急切之事,信鸽路遥不安全,只有专人来才放心。一个人一辈子可能也见不到几次红翎骑使,就更别说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长什么样了,他们凭的便是这身份,和一只用金箔细细雕琢的箭符,这只箭符中有镂空,各军中均有一只可嵌套进去的小符,箭符不仅验明真身,更是互换的信物。
“快带我前去。”红翎骑使只见主将,这么些年,徐俨宁都只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没想到他第一次挂帅出征,便有此殊荣。
在主帐门口,红翎骑使已下了马,见到徐俨宁来便轻轻欠身,他戴着遮盖及面的盔,边缝处是细密的朱红色甲片。他掏出一只箭符,徐俨宁即行礼听令,几句话后,便将这只箭符郑重的交予他的手里。
徐俨宁似是想要多问几句,都被这位红翎骑使客气回绝,他说自己没有这个权力来解释或说明一些什么,一切都是陛下的意思。
徐俨宁似是想明白了几分,便只身向帐内走去,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去了旁边的空帐,佯装行路劳累,问候监军的样子。
红翎骑使便驾马离开了,翻过了约乎两三个山头,停在了一个山谷处,他点燃一个火折,在苍绿的掩映中终于找到了一个盘腿而坐的身影。
“给他了吧,朴成。”秦铮倏地睁开眼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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