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吕三清在中院设宴,为来客接风洗尘,二门三教的掌事者加上沈涣在主桌,其余人再各自成桌。五月的风不欺人,在院里窜着,带着席间的话四处飘。
况纾芸听见一些人议论道:“主桌上戴面具的人是谁,可以和二门三教的人同席而列?”
“听说是风林阁阁主沈涣。”
“难怪他得到庄主如此青睐。一个刚刚兴起的教派,接连叫板几大门派,还风过无痕,是个人物。”
况纾芸与赵宏离相视一笑,默然不语。
“诶,听说今年的彩头是什么了吗?”
“江湖人传是前朝覆灭留下来的一副藏宝图!”
“什么藏宝图?”
“据说这藏宝图本是吕庄主结识的前朝贵胄留下来的,那人年轻时在朝中圣宠尤眷,积累了不少家财,后来被奸臣挑拨陷害,落得满门抄斩,抄家时家中装饰却朴素得很,大家都在猜测他积累的财富去了哪里。有人就说吕大庄主帮他留了后,送到无人知晓的地方抚养,这藏宝图就是朝中那位的条件之一。”
“噫,那庄主怎么舍得拿出来!”
“江湖传闻,难辨真假,不好说……”
“各位,各位!”吕三清在里屋端了酒杯站起来,他换了一身墨绿色的袍子,也没有什么装饰,仅在腰间系了一块玉佩,眉目间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
“吕三清在此谢过各位前来参加武林大会。承蒙江湖厚爱让我吕某主持武林大会,吕某必定尽心尽力办好这差事。今年的规则与往年无异,三场比试,各派可任意选派适意人员上场,咱比武大会的排名还是以各大门派为准,只说最后夺下彩头那人,便认他是武林大会的最优胜者。至于今年的彩头,想必大家也有所耳闻,吕某不再卖关子,就是多年前吕某从一位贵人那里得来的一卷藏宝图。吕某只身一人,对身外之物已经看开了,倒不如拿出来造福江湖。”
“吕大庄主果然是仗义之人,出手阔绰啊!”楚化门掌门韩严接了话,举起酒杯来敬酒。其他人也纷纷举起酒杯应和:“敬吕庄主!”
“吕某略备薄酒,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吕三清回了一杯酒,回到主位上坐下。
“瞧我这脑子,忘了给各位介绍。”吕三清一坐下,拍拍脑袋,将沈涣与二门三教的人相互介绍了一遍。除了楚化门韩严、空山教吴成蹊外,沈涣都格外注意打量了一遍。
坐得稍远一些的是绝窟教教主李觅,他的毛发不是全黑,而是泛些粟色,微胖,一小圈络腮胡,右耳上挂一圆环,精悍壮硕,臂围要比常人粗上一圈。介绍到他时,他自称师门传自西域,此番前来以武会友,增长见识。
李觅左手边是悬天教高雄。此番悬天三堂中,大堂主严昀留在教中处理教务,二堂主卓烜与三堂主许谌前来赴会。教主高雄一身墨黑衣衫,瘦瘦高高的,鹰钩鼻,薄抿唇,面相有几分凶狠。他与韩严两人之间火药味甚重,开门见山地说:“韩掌门,今年可要小心啊,我悬天教可不会再让着你了。”
“李教主话可不要说太满,花落谁家,还得看个人本事。再说,今年,可还有沈阁主这样的青年才俊,实力可不容小觑!”韩严将祸水引到沈涣身上,自上次他上门做买卖,还把楚化门的防御体系给翻新了个,他对沈涣一直存在戒备心理,却始终查不到他的底细。这风林阁也是忽然冒出来,白道、□□似乎都有勾结,做的事却还正当。唯一有点联系的就是前朝曾风靡一时的风林令,不过听说那是一股宫廷操纵的秘密力量,早已销声匿迹多年,何以如今重出江湖,这一切的谜团,都费解得很。
不止韩严好奇,吴成蹊也附和道:“上次匆匆一会,不知沈阁主师承哪家哪派,在何处成大业?改天吴某也好上门拜会啊。”
“承蒙各位关照,沈涣没什么门派师承,不过是自己瞎比划罢了。幸得贵人相助,将风林阁交给在下,在苏州立了门户,苦心经营。其实也不算什么门派,没什么武功宗法,只是消息灵通些。”晚间,沈涣换了身清爽的打扮,一身湖蓝色深衣,头发以一根玉簪束起,袖口处收紧,一双手纤细修长,怎么不像是习武之人。此刻虽坐在江湖上名气最盛的几大门派之间,依旧是气定神闲、不卑不亢的模样。
“沈阁主谦虚了,阁主的洞察世事,在下佩服得很!” 吴成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诶吴教主,说起来今天怎么没瞧着张五爷?”吕三清接过话头问道。众人被吕三清这么一点破,环视一周,果然是不见张泉的身影。
“前段时间师弟外出办事,尚未回来呢,这武林大会,也只有抱憾缺席了。”吴成蹊一笔带过,没有多说的意思。
最后一个是宋彧,庐霜门掌门,自开宴至今尚未说过一句话。
“宋掌门可是稀客,向来少见庐霜门弟子在这种场合露面,今日得见,吕某也是有幸得很!”吕三清说罢,沈涣的目光恰与宋彧交汇。宋彧朝他微微一点头,眼睛如同深山中的湖泊一般,不见波澜,又蒙了一层迷雾,难辨深浅。沈涣也向宋彧点点头,移开了目光。
“宋某自知久不涉江湖事,也不敢辱没了先师声名,叫庐霜门的一片纯净反蒙了灰啊。”宋彧的话说一半留一半,他人便也不再自讨没趣,聊起其他话题来。沈涣倒想起他的年纪应该已经四十有半,现在看起来还是三十的模样。他多年未取亲,甚至有江湖传闻他有断袖之癖,不近女色。
说话间,忽然有人就到主桌前,俯首在吕三清耳边低语几句。吕三清面色一变,但只有短短一瞬又恢复正常,遣退了仆从,缓缓起身。
众人见吕三清站了起来,声音渐渐小了,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气氛十分压抑。
吕三清望着院门,气沉丹田,以传声之法说道:“方帮主,有失远迎。”
“方帮主?”如今江湖上江湖上当得起这个名号的,只有豫帮帮主方雩。
“前些日子不在帮中,收到邀请函也晚了些。小女子来迟了,吕庄主莫怪才是。”门外传来一个方雩的声音,搀着一股妩媚多情、百转千回的味道,很难让人把这声音同一个杀人组织的头目联系起来。
“不迟不迟,来者是客,还请方帮主落座。”吕三清做出请的手势,在这说话间,已有人在主桌再添了凳子。
“无妨,我与帮中兄弟一处坐便是,不劳吕庄主。”大家才看清,来人一袭红裙,头戴一支碧玉簪作灵蛇髻,步履姗姗,顾盼生姿。惟有腰间一把细鞭让人还能想起她豫帮帮主的身份。
吕三清也不再客气,招呼大家继续,这段小插曲在大家的谈笑生中很快过去。众人没注意的是,方雩的目光,似乎总是若即若离地落在主桌上,更确切一些,是落在戴面具的沈涣身上。
等到晚宴散时,大家都处于一种微醺状态。沈涣往后院花园走着,不知觉便与宋彧走到了一起,本来他练凌云步,已是极其注意气息和步伐的人,但他也未觉察到宋彧的走近,直到宋彧走到三步之内他才发现。
宋彧的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沈涣忍不住开口问道:“江湖旧传庐霜门不问世事,此番却能见到宋掌门,沈涣心中倒是惊讶得很。”
进入后花园,隔离了中院的喧嚣,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风吹树浪的声音。
宋彧许久没说话,沈涣以为得不到回答了,便举步往里走去。宋彧却突然开口问道:“沈阁主为何而来?”
“自然是为了……”
“沈阁主不必拿一些冠名堂皇的话搪塞宋某。”武林大会并不是个求财的来处,要说出头,这段时间风林阁的名声早已传扬在外,当然,武林大会例来都为江湖中人看重。不过这沈涣身上没什么江湖气,之前更是声名不显,半路杀出,不能不让人有所防备。
沈涣心中一惊,不知是宋彧知道什么,还是他在诈自己。此番前来,除了要在武林大会上崭露头角,之前做的种种努力,也是为了争取多方的力量。
又是一阵风声,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沈涣笑笑,说:“是沈某唐突了。”说罢,拱拱手与宋彧道别。
“临渊哥哥?”况纾芸与赵宏离跟了上来,见旁边另有人,用目光向沈涣询问。
“芸儿,这位是庐霜门掌门,宋彧。”
“宋掌门,幸会!”
宋彧闻声抬头,几分灯笼的暖光映照出况纾芸的脸庞,霎那间,宋彧的眼神却像被定住一般,迟迟没有挪开。
“宋掌门?”况纾芸被盯得不自在了,宋彧才发觉自己的异常举动,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宋某失礼了。”看清了况纾芸的脸,宋彧知道自己晃了神,懊恼地摇摇头,向况纾芸陪着不是。
“无妨,我们先告辞了。”况纾芸不是扭捏的女孩儿,转身与沈涣一块儿回屋了。倒是宋彧在后院中一步一步地走着,发梢沾了一片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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