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叫俪娘,你们也知道她?”男主人说道。
“噢,我们去城中醉仙楼寻酒喝时,曾听店小二讲过。”沈涣接过话头,递了一杯水给蒙桂。
“原来是这样,”男主人编完一圈,把箩筐翻个向,又编起另一路来,“虽然她是个姑娘家,但也应是个练家子,山里我们顶多走个四五里便不再往深处走了,从未见过野桃林,按她走的时间来看,应是走进山坳里去了。”
“三位小哥也要去看野桃林吗?”见松林话少,又不怎么活泛,女主人直接把问题抛给松林。
松林正想着昨日临出发前在城中传出去的信,忽地感受到有人看着自己,抬头正对上众人投来的目光。松林挂上他的标准假笑,答道:“既然来了,我们也想去看看,或许这世上真有世外桃源呢?若是有,我们的沈公子定想携佳人一同前往的。”
冷不丁地,松林的话像一根针扎在沈涣心上,上翘的嘴角也慢慢回落到一个平稳的弧度,看不出喜怒。
蒙桂瞪了松林一眼,并不说破。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几人都乏了,陆续都各自进屋休息。
夜深了,月光从窗外映照进来,从床前一直撒到墙根。屋前有一丛竹林,影子正好被月光投在一壁墙上,随着微风婆娑摇曳。沈涣就这样盯着那晃动的竹影,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在主人家留下些银两,往山中去了。
越往里走,山中林木越高越密,越发幽静起来,鸟叫声也愈少了。前面的路还铺上了石阶,越往后走路越陡、越窄,渐渐三人只能成一列前行。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三人在路边歇了下来。这里大概就是昨晚那家人说的进山界线了,再往前走已经完全看不见路有修整过的痕迹。可是,本来他们一路进山是沿着桃花溪的旧河道走的,到这里时,便与桃花溪分出两条路来。他们一时也拿不准,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另辟蹊径。
沈涣将目光投向蒙桂,蒙桂沉思一番,又望望周遭山势,说道:“宝藏若藏于此山中,必设置了一定的机巧,否则岂不是早被进山的乡民发现带走了。若要设置机巧,则需依照奇门之术,观风察水,依自然法则而行。临近大云山时,我远远望见有两山成环抱之势,古言‘水为龙血脉,水之聚散,关龙之行止’,若是此宝藏于山中,有大概率是在水聚龙止之处。”
“蒙掌门的意思是,我们沿着这河道往里走?”松林接道。
蒙桂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好,那我们便沿着这河道往上走。”沈涣也认同了蒙桂的观点,起身往河道里走去。
果然,沿着河走了一段,便明显感到两山有汇聚之势,河道里的石头也越来越大,河道越收越窄。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三人都走得累了,步子也重了起来,沈涣使出几分凌云步,才能勉强显得从容一些。
再往前走,河道里却渐渐有了些许涓细的水流,尚不能湿脚。忽地,松林发出一声惊呼,沈涣和蒙桂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远处是一道石墙,横亘在两崖之间,似乎还能听见微弱的水波声。这难道是……三人使出轻功,飞身上前。果然,溪水都被截留此处,竟堵成了一个湖泊。水面映着天光云色,山水相接,浑然一体,一时难辨真假。
三人站在这堵石墙之上,之前进山的疲累一洗而空,干脆就地歇息了下来。现在是水落之时,从石墙上的水痕来看,湖中的水已退下去大半。
“你们看前面。”沈涣指着溪水的来处讲道。
溪水收束,到最窄之处两山相倚,留下一线的空隙给溪水通行,恰似开了一道“山门”。或者说,是溪水找了这薄弱处,突围而出。
“是在这后面吗?!”松林试探性地问道。
“很有可能,”沈涣观察着水边的形势,“我看两侧的山不算陡,又有树木可借力,我们过去应该不是难事,山门处光亮刺眼,两山相会的部分也不多,想来不远处便是出口了。”沈涣说着,便先使出凌云步向前去探路。
虽然两人在武林大会上已经对他的轻功有了认识,但在这种条件下他仍能施展得如行云流水,功底不可谓不深厚。
行到山门前,水深便只到膝盖了,两侧也还有丈余的陆地可以通行。
他们走进山门的窄道,眼前忽然黑了下来,而不远处似乎就有一个出口,光亮刺眼。三人抑制住心中的紧张和狂喜,扶着冰凉的山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终于,通过窄道,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抬头望去,周遭山峦汇聚,圈出一阙洞天。
桃花溪直指向山谷之间,两岸地势平坦,正是他们所找的野桃林,与地图中所画的亦如出一辙。只不过大多数的桃树已经折了,被埋在一堆沙石之间,唯有几棵幸存下来,孤零零地立着。离水边近的地方,有些野草扎根生长,疯狂蔓延。
“这里有些石头似乎过于工整了一些,尤其是在山门处这些。”沈涣说道。
“不只工整,而且分布也似乎经过精心的安排设置。倒有点像……”蒙桂也注意到了这点,而且似乎有所发现。
“蒙掌门可是觉得这里像一处阵法?”沈涣道出心中的猜测。
“不错,不仅像阵法,而且更像是我玄箜门的手笔,奇门遁甲阵。”
“怎么讲?”松林追问道。
“所谓奇门遁甲,其实是由‘奇’‘门’‘遁甲’三部分组成,‘奇’是乙、丙、丁,‘门’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遁甲’是指六仪戊、己、庚、辛、壬、癸。不过奇门遁甲阵又融入了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概念,因地借势,局随势变。我们面前这局,入从水,出从木,十二地支中亥、子属水,对应南偏东、正南,寅、卯属木,对应西偏南,正西,按这方位走,便能出局。”蒙桂按照记忆中的奇门遁甲排布逻辑分析阵法,地上西歪东倒的石阵也验证了他的想法。
“这里竟有用玄箜门秘法排布的石阵!”沈涣听完,不由发出啧啧称叹。
“是啊,实在奇怪,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蒙桂回应道。
“天助我也,既然现在石阵已经被地震毁了,我们直接进去便是。”松林直直地往前走去,才走不久,又发现另一难题。石阵已经被冲毁了,可进入石阵之后,四壁环绕的山上都有小小的洞口,到底哪个才是正确入口?进入错误的洞口又有怎样的风险?
“鬼遁九地丁杜开,吉格,”蒙桂口中念道,“杜门有隐藏之意,适合隐身藏形,藏宝便是不让人发现最合适,于是便放在杜门。”
听蒙桂一阵念叨后,沈涣和松林仍不知该往哪儿走,不明所以地回头望着蒙桂。
“杜门在东,往东走,”蒙桂脸上带了两分抱歉的笑意,“习惯了,两位莫见怪。”
三人往东走去,很快就走到了山洞前。蒙桂首先矮身进入洞中,沈涣、松林紧随其后。可就一个眨眼没看见,蒙桂已经不见了踪影,沈涣稍稍往前一探,一脚踩空,猝不及防地向下坠去,很快,松林也跟着掉了下来。原来一进洞中,三人就踩空落入另一个洞穴。
沈涣看了一眼二人,互相确认没事之后,观察起周围的形势。
“你们听到水流声了吗?”沈涣问道。
“听到了。”往前走没多远,一条地下暗流便出现在他们眼前。溯游而行,视野逐渐开阔,水流是从山顶的一个天坑处下来的,在这里积成潭水,又向外流去。
而在小潭边有一块巨石,绕到石后,整整齐齐地码着好几排木箱。无疑这些木箱中,便是他们要寻找的宝藏,也就是平王的遗产。
松林打开其中几个木箱,里面放的或是金银,或是些珍珠宝石,琳琅满目,让人看花了眼。没想到平王生前留下了这么丰厚的积蓄。看来早先时候,他也是很受器重的。除了爵位带来的封赏之外,可能还有自己的经营在其中。
在松林查验宝藏的时候,沈涣又在洞内审视一番,却发现不远处立着一个牌位。沈涣一步步走近,上面写的是“先夫楼炽衣冠冢”。“楼炽”,沈涣低声念着这两个字,哥哥曾经告诉他,他的本名是“楼瑀”。沈涣盯着牌位,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这牌位放在洞穴深处,却一尘不染,看起来就像有人拭擦过……
此时,洞穴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似乎往这边越来越近。沈涣三人都敛了动作,静静等着来人现身。听脚步轻快,似是女子。很快,一个着素色裙衫、头戴锥帽的人出现在他们眼前。她也很快感受到洞穴内的气氛,停下了脚步。
“俪娘,”沈涣先从暗处走了出来,试着唤了一声,尚未继续开口,那人已经拔刀相向,直冲沈涣面门而来。
沈涣早有准备,灵活地避开了这一击。他身上未配剑,只好以手中纸扇来格挡,“或者我应该称你为‘素雯’?”
听到这个名字,那人忽然停下手中的招式,试图辨认出眼前的人是否为故人。看向沈涣的眼睛的时候,她竟恍了神,说道:“三郎,你回来了!”只是,她很快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再次举剑,问道:“你是谁?”
蒙桂和松林被刚刚发生的一切给弄懵了,还沉浸在那句“三郎,你回来了”之中。沈涣知道她认错人的缘由,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下,解释道:“晚辈三人是奉夫人先夫遗命,前来寻找夫人、以及这批宝藏的。”
这下剩下的两人更懵了,沈涣在说什么?此行蒙桂、松林或多或少知道些内情,但是沈涣也只是避重就轻,挑了关键的告诉他们,比如要找到素雯、桃花谷这些信息,对于具体原因却绝口不提。而此刻,也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夫人,一切说来话长,有时间我再与你慢慢解释。”沈涣将藏宝图从袖中取出,递给素雯,又将吕三清、武林大会等事挑了最紧要的告诉她。
看到沈涣手中的绢布时,那人的心跳骤停了一刻。没错,她就是素雯,那个在江陵等着平王回来的素雯。当初素雯的身份难以被皇室接纳,素雯也不愿做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只好放手平王回京,奉命娶亲。她心中有怨,与平王断了音讯,改名换姓想开始新生活。可是,无论这片桃花林,还是她的三郎承诺的一定会回来,都化作她心中的一缕执念。
“夫人可知道玄箜门?”蒙桂忍不住发问,“奇门遁甲阵,还有藏宝的方位,都是玄箜门的手笔。难道夫人,或者这宝藏的主人,是玄箜门人?”
素雯一眼看见蒙桂腰上所挂的八卦盘,指了指,说:“这个,我也有。”言外之意,她也是玄箜门人。
蒙桂忍住激动之情,欲向素雯行晚辈拜见长辈之礼。
“不必了,我早已不参与门中之事。”素雯止住他,又转向沈涣,“你方才说,是三郎托吕三清将这图和孩子交付于我?”
“正是如此。”沈涣答道。
“为什么?为什么……”素雯一直喃喃道。当初如果她没有任性与平王断了联系,至少,还能保全他的孩子。
听闻平王的死讯,她一直不愿接受。其实,这些宝藏,她是亲眼看见如何被送进来的。在等待平王的日子里,她常常来到这片桃花谷,回忆两人在一起的点滴。平王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玄箜门的弟子,总爱与平王讲“奇门遁甲”之术,而平王也学得很好。这些被送来的宝藏,总让她觉得欢喜,好像平王很快就会回来了。直到,平王家满门抄斩的噩耗传来。她仍不愿相信,始终守在这桃花谷中。时月长了总要打发日子,素雯便化名俪娘,将他们二人一起酿桃花酒的技法利用起来,在醉仙楼卖起了酒,一晃眼又过了数年。
“今天,是他的祭日。”素雯低声说道。
沈涣扫了一眼平王的衣冠冢,叹了口气,一时静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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