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涣站在一扇朱红色的漆门前,匾上是左右相拆的一个“豫”字。
那日在颍川找到宝藏之后,他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俪娘,获得她的许可带走这批宝藏。俪娘经不住蒙桂的热情,先随着他回了玄箜门。沈涣取了宝藏与松林押解上路,不过在临近蜀地之时,他使了点手段控制了松林,将宝藏交给了风林阁的人接手,自己去寻豫帮所在。
好在豫帮其实并不难找,不过是江湖人想着其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将其神话罢了。在剑南道益州,若愿费上几分心思,定可以在城外西郊的山口处找到这扇门。
毕竟是生意人,若所在过于僻远,倒是违了本意。
再说,凭着豫帮多年的根基,倒是无需通过隐藏所在来获一方安宁。
沈涣叩响门环,便有人上前来应,看见他一身蒙着面黑披的打扮,那人倒是无甚反应,大抵是见多了,只面色平常指了指堂中的角桌:“阁下有所求,写下便是,标人身份和所持武功兵器,越仔细越是好。三日来取。”
沈涣瞅了瞅角桌,上面码了不少的信封,原来豫帮是用这么个法子做生意,倒也是聪明,若你所知甚少,则他们还有打探消息之责,价格必是要上涨,只是这样交易,岂不是无人能知道豫帮内部高手若何?
“若是要见方帮主,不知要下怎样的单子?”沈涣试探发问,带了几分打量地看向那人。
“不知阁下名讳,若为贵人,自可与帮主当面一叙。”那人倒没有仗着豫帮的名头自大起来,倒是一切公事公办的模样。
“玄箜门蒙桂,武林大会上有幸与帮主有一面之缘。蒙某得掌门之位不久,还是有一两件要事想与方帮主相商。”沈涣借了蒙桂的身份,有意说得不轻不重,按照那人谨慎的处事态度,断不会自我定夺。
“蒙掌门,得罪了。”说着,那人从柜上拿下一根黑色的布条,折了三折,覆在了沈涣眼前,又是两下翻转,在头后打了一个极巧的结。沈涣眼前一片漆黑,任由那人搀扶着行到了院落中,又换了一人将其扶上了马车。
“蒙掌门,山中还有些许路程,就不耗费掌门脚力了,豫帮会有人将您带到帮主处。您且坐好,万非自行下车走动。”隔着马车帘子传来那人的声音,沈涣听着倒是平心静气,车里一人,车外一人,沈涣借着换姿势量了量马车的大小,贴着侧车帘感受徐徐吹进来的清风。
开始时马车向北,即属坤,紧接着是震十、坎十八……沈涣斜倚着身子,默数着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摇着摇着已经打了盹。
一切果真如吴妄所说。
豫帮既然敢将门头开在明眼处,那内里的设置一定花了不少心思。风林阁内有一人吴妄,记性极好,前些日子便是他以交易之名上门拜访,借着马车之行,凭着记忆背下了所有的方位之变与时间,回来绘成了简单的地图,编了口诀交在了沈涣的手里。
依山之势,占山而改,若不是有一份地图,外人在豫帮的山中,怕是讨不了一点好处。
算准了马车已驶到半途,沈涣佯作被车晃得七荤八素,身子又朝另一个方向倒去,手上凌风掌已运气如汇,顺着身子之倾,便从黑袖袍中斜穿而上,正中那人胸口。
探了鼻息,沈涣轻轻扶其靠着车壁,开始解眼罩的结。
吴妄说,这结系起来时只扯拉了两下,而在摘下时却是下左右上各拽了一下才脱落。沈涣照着他的法子,捏到了两股合一的关键节,按着顺序拉动,眼前的黑布顺着鼻梁滑了下来。
一股亮光冲了进来,沈涣眯了眯眼睛,依稀能看来驾车之人会在操纵方向时蹭起的车帘。
沈涣猫着身子行至帘子前方,念准了下一个是离二十八,一个朝东向的拐弯,驾车人身形跟着倾斜,又顶起了车帘,沈涣看准时间下手,打在了他的左后背上。这次沈涣是一点功力都没保留,要从背后一掌即中,留给他的空间很小。
那人倒下后,沈涣快速勒了缰,将马拴好,他这才有机会看一看周边。
绿茵茵的树植长满了山间,矮的和人齐腰,高的要过头顶,参差不齐,四下无路,宛如迷失深林。沈涣回头又看了看来时的路,竟是一点也看不来,带着极多斜坡的路让绿植的高低随意分布,全然寻不来压过的痕迹。沈涣回想了半分吴妄的口诀,顺到此处,踩着凌云步,变循着继续向前。
不一会儿他便看到两个人的身影,不过地势渐升,只能看到腰部,沈涣的凌云步本就已到至臻之境,近那二人之身便如探囊取物,很快,他左右各一掌打到二人膝盖处,那二人闻声倒地,可隐隐能听到,四周的喧闹声跟着飘落的林叶前来,似是也大了几分。
这一路不知多少关卡,马车关关皆滞,引人注意只是早晚的事。还是尽快行动得好。想着,沈涣起了步法,心念口诀,绝尘而去。
方雩住的院子隐在众多的院落之间,绿瓦灰墙,镂窗处挂着一段红缎,听说她灵蛇鞭法的力道有半数是用缎子练成的,比划地满意了,方雩便会随意将缎子挂就,院子里的树丫、门檐、盘柱,都曾是那红缎系着的地方,
趁着红缎,能看到方雩坐在桌前的身影,嬛嬛之腰,颈肩修拔,眉眼含笑,嘴角微挑,不怒自威中带着几分倚和娇,叫你不敢言又不忍言。
坐在对面的吴成蹊便是这么想。
“所以,吴教主今日前来,是想找我豫帮算算买卖□□这笔帐了?”方雩桃瓣一般的眼睛直直地盯了过去,“我知道吴教主一向嫉恶如仇,可我豫帮做的事,也不见得是大恶之事,也这么不受待见吗?”
“方帮主会错意了。吴某是想说,茗山顶上张五爷的名头,不必更响了。”吴成蹊转了目光,停留在桌上的那把灵蛇鞭上,幽黑中掺着血红。
“吴教主的意思是……”方雩细眯着眼,将一撮头发别在了脑后,“张泉的生意以后不做了,而空山教的生意,还在继续?”
“方帮主聪慧过人。如若我教兵器豫帮用得顺手,还想继续做买卖,只要正大光明,直接找我便是。”吴成蹊不再绕弯子,爽朗道。
这话倒让方雩一惊。若说江湖上哪几家看豫帮最为不过眼,打顶的便是庐霜门的宋彧和空山教的吴成蹊,他们一个清冽似冰,一个刚烈如火,一点点沙子都揉不得眼里。豫帮脚踩黑白,身涉多事,自然难得他二人重视。而如今,吴成蹊为了打压张泉的势力,竟要自己接手其手中的诸多买卖,可见空山教教内之争,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境地。哪里有争夺,豫帮便好从哪里下手,方雩心中已经忍不住盘算起来。
“能和吴教主洽接自然是小女子求之不得。只不过,我们是张五爷的老客门了,现在换到您这里,我能得些什么好处?”方雩换了一抹狡黠之笑,无利不起早,她总能拿捏准了对方所需。
吴成蹊一愣,便接上了话:“方帮主在这个时候还要和我讨价还价?想是风林阁一夕而起,之后豫帮的生意,没那么好做了吧。不过方帮主放心,豫帮的面子我空山教还是给的,一切如常,趁火打劫的事,我们从不做。”
方雩的笑凝在了梢起的眼角。又是风林阁,难道他沈涣取巧拿了武林盟主之位,豫帮多年的耕耘就要付诸东流吗?看来她抓那位况姑娘还真是抓对了,现在已经不是她是否选择和风林阁对着干了,而是整个江湖都觉得,风林阁要取豫帮而代之。
那不如我们便看看,谁能赢。
下了几分狠意,方雩的手将手腕上的烙苏银镯,转了又转。
沈涣顺着路线口诀,踩着凌云步,一路上避掉了好几拨巡查之人,再一次翻过一层山壁之后,便看到了不少云罗而列的院落,排布颇讲究心思,檐顶掩映在树丛之中,就是从高处看也看不清院门、数不通个数。
沈涣想,原来豫帮还有后手,就算你侥幸逃脱了这片林,到了这里,便又是丈八和尚摸不到头脑了,乱闯必为下下策,而若是再耽误一会子,豫帮的巡查哨岗便能得其方位。
鬓旁渗出细细的汗丝,粘连到了面罩上,沈涣用力眨了两下眼,想让那些迷蒙都散去,心底平静下来。
“沈阁主也有同感吗?”背后一个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空灵。
“谁?”沈涣倏地转身,心中一惊,怎会有人近身如此他却听不来分毫?
宋彧斜抱长虹,正立于山坡面的树干旁,与他不过几步之遥。
“宋掌门?怎么会是你?”看见是宋彧,沈涣可以说是由惊转喜,他在江湖上没有几个相熟之人,若真是在这里与哪位高手相逢,对方站在哪一边真是捉摸不透之事。而沈涣也忍不住惊奇,宋彧的轻功他是见识过的,虽说几步之内他有可能难以察觉,可跟了这么远的路,上下移换无数,风与林叶之声又如影随形,他不可能无法察觉。除非,宋彧在武林大会时便有所隐瞒。
宋彧走近,讲起自己与沈涣江陵一别之后的事。
他留意了沈涣身边的松林,又听闻方雩无故请走了况纾芸,心中有些不安定起来,便从江陵来到益州,开始找寻豫帮所在,没过多长时间,便在豫帮门口见到了沈涣。虽说沈涣一身黑披挂,也蒙了面,可宋彧还是从凌云步中看出了端倪。他盯住了豫帮防护较弱的一处门墙,便悄悄尾随着马车进了山林。
“沈阁主难道不和我一样生奇,以你的轻功,为何一路从未察觉到我?” 宋彧又往前行了几步,以做试探,可沈涣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我本以为是宋掌门功深似海,可刚刚我便看着你行走,却仍然毫无知觉,难道……是这山林的缘故?”沈涣意识到,刚刚鬓边的汗丝实属奇怪,他的凌云步最重内功扎实,他不应该仅仅如此便力不从心。
宋彧平缓道:“不错,我本不愿直接现身,只跟着后面处理了一些尾巴。可发现这山林里的气息有削弱人感知的能耐,我便绝不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沈阁主此行,是来寻况姑娘的吧?”
尝试着调动气息,沈涣确实觉得和外界的息处沟通有气无力,应道:“这豫帮实属狡诈,还未到门前,竟已使人束手束脚……此下情境,若宋掌门愿助力相救芸儿,沈涣感激不尽!”
的确,眼前是迷宫一般的院落,而他二人的感知和气息已远不如平日。
像说定了一般,沈涣向左,宋彧向右,他们变换着步法依着山林,一黑一白的衣衫隐没在了葱茏郁郁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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