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宸带着沈苓往书房走去,一路上并没有说话。
推开书房门,几个大木箱赫然入目。
“这些……”
“这些是我收集来的母亲的诊书,” 周赫宸打开其中一个箱子,拿出一本诊书递给沈苓,“我拿着这些诊断的方子问过不少大夫,都说只是些普通的调理药,并无危害,可我始终觉得,母亲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这本诊书,和她在秦府看到的一模一样。“可王爷能确定诊书本身没有人动手脚吗?”
“当时府中好几位大夫共同会诊,而且还有管家采买药材是和方子一一对应的,除非是所有人都被买通了,否则诊书本身的记载不会有大差错。”
沈苓点了点头。
“我能感觉到……你明白吗?我能感觉到,母亲绝对不是自己赴死的。” 周赫宸轻轻的抚摸着箱子里的诊书,眼中尽是留恋。
“我明白。”沈苓低声应道,一阵苦涩感泛上心头。
“沈姑娘是李神医高徒,想必对药和毒都很了解,比我在荆州找的大夫要好得多。此番请姑娘前来,是劳烦姑娘过目这些诊书,看看其中是否有何端倪,”末了,周赫宸又补上一句,“如若姑娘也觉得没问题,那我便能放下了。”
沈苓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其实不是解开诊书背后的秘密,而是治好周赫宸的心病,或者把它永远的掩埋起来。
“这药诊记录的谜,依靠我一个人是打不开的,希望王爷能告诉我这些记录的来历,或者一些王爷母亲的往事。”她知道,自己正在揭别人得旧伤疤,而且,连带着自己的旧伤,也被牵扯着疼。
周赫宸邀请沈苓去旁边的软榻上,慢慢地给她讲起来诊书的来历。“在我十二岁那年,母亲忽然患病,一个人的时候开始迷迷糊糊、胡言乱语,甚至有时候连我也认不出来。父亲很着急,除了府中的医官,又到处网罗名医,为母亲治病。当时还恰有一位名声在外的江湖郎中云游到荆州,也被父亲请了来。”
“这位郎中是否治好了先王妃的病呢?”
“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药到病除,母亲的病情好了许多,可是好景不长,很快又反复起来,时好时坏。长期调理下,母亲的精神好了些,也不再说些奇怪的话,但是身体却垮了下去。拖了三年,最终还是去了。”周赫宸挑了些母亲的病状说了,但略去了父亲与母亲的争吵,两人的性情大变,以及自己如何拿到药诊记录。
沈苓听着,心中泛起许多疑惑。她之前就看过诊书,龙胆草、黄芪、车前子、茯神,都是些疏肝泻火,清脑安神的药物,一般来说长期服药不会再有反复。不过现在她手中这本似乎更多是人参、党参、茯苓一类的药,药性在于补中益气,养血生津,看来是重在调理。
“其实有些药所针对的病症,看似同出一脉,实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王爷可是对当时大夫的用药有所怀疑,才会让我看诊疗记录?”
“沈姑娘果然聪慧通透,当时几位大夫轮流会诊开出药方,或许有药性相冲亦未可知,甚至有人想要从中动些手脚也不是不可能。可惜,等我稍稍长大一些,可以去查证这些事情的时候,大夫都已经被父亲遣送出府了。巧的是,我来西京才发现,那位云游的名医朱权,如今竟然在太医院当差。”
“那王爷何不将他招来一问?”
“我初到西京,之前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小王爷,现在人也无病无痛的,太医院的人哪里是说请就请的呢?再说,如果真的有问题,当年他没有开口,如今又能说些什么?”周赫宸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所以,王爷才找我,想先拿到证据,查证之后再作考虑吗?”
“是,如果只是我的一场臆想,又何必去拉他人下水。”
沈苓低头翻着手中的诊书,沉默了一阵,说道:“或许,王爷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以我现在这样翻看,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不如王爷给我一段时间,让我仔细翻阅这批诊书,再给王爷一个答复。”
“好!有劳沈姑娘,”笑容再次回到周赫宸的脸上,“这些诊书我一会儿遣人送到姑娘房中,现下我先送姑娘回房,稍作歇息。”
一路上,周赫宸也不再提起诊书的事,反而和沈苓闲扯起家常来,荆州有哪些好吃的、好玩儿的、好看的,自己小时候如何贪玩儿被父亲臭骂一顿,母亲就在一边护着他。
送到房间后,周赫宸也不多留,又和照顾沈苓的丫头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沈苓推开窗,恰好对着一个小院子。房间不在客房而在后院,环境清幽安静,又有树木花草点映,看起来也是周赫宸有心安排的。
然而今天的天色并不好,一切笼罩在一片灰白之中,分外压抑。沈苓回到房中坐了下来,揉了揉额头。今天在王府接收的信息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捋不清楚。没想到的是,自己费尽心思想要探知的事情,舒王轻而易举地就全盘托出了。这一切都太过简单了一些。或许之前对舒王的担心都多虑了?另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有人要害先王妃,会是谁这么煞费苦心呢?
约莫过去五六天后,沈苓已经大致将诊书都看了一遍,盯着面前的一堆书发呆。
忽然,窗户边响起了三次轻微、短促的敲击声,间隔一个空当之后,又是三声。
沈苓猛地一下子惊醒过来,快步走到窗边,低声问道:“谁?”
“沈姑娘,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苓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打开窗户,窗外站的正是聂稳。
聂稳翻窗进来时,沈苓去看了看四面的门窗是否关严,又确认在外面看不见屋内的情况,才放心坐下了。
“沈姑娘的防范意识提高了不少。”聂稳打趣道。
“聂大哥何必挖苦我?一路过来还顺利吗?”
“沈姑娘的办法很好用。”聂稳从怀里掏出一只小仓鼠,实际是一只小药鼠,本是用来试药的,对药材极其敏感。沈苓身上特意带了药囊,聂稳进入府中之后,跟着这药鼠便一路找来了。药鼠闻到熟悉的味道,一蹿便到了沈苓手中,顺着她的手臂爬上肩头。
沈苓笑了笑,从药囊中取出一粒甘草喂给药鼠,伸出手指点点它的头,把它从肩上扒拉下来,递给了聂稳。“话不多说,还是讲正事。这几天我已经把诊书都翻看了一遍。这些记录至少来自两个人,或者两派意见。在为病人诊治期间,一段时间用药温和,一段时间又十分生猛,有一段十分详尽,有一段又只是按照框架潦草记录。”
“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
“很有可能,这和舒王告诉我的诊书来历也相符。有个叫做朱权的江湖郎中,当时也一起参与治疗先王妃,现在正在太医院当差,如果有可能……”
“我明白了。”聂稳点点头。
“还有,若只是简繁的差异也就罢了,可其中有几味用药偏又十分奇怪。是药三分毒,师傅曾说,有些药看起来是解药,但是只要在药量、烹制方法上加以调整,解药变毒药也未可知。如果要找到确凿的证据,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试验一番。”
“姑娘这几天在舒王府可还安好?舒王没有为难姑娘吧。”
“放心吧,我很好。”沈苓低下头去,这几日在王府的行动很自由,不管是舒王还是身边的丫头,都照顾得很贴心。而且对于自己要问的事,他也从来没有什么防备之心,倒弄得自己不是很好意思,怕触及他的伤心事。舒王请她保守秘密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但,她失信了。或许这样也能帮助舒王解开这个谜?
“这是大人让我带给你的。”聂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散发着一股甜香。
“是桂花糕,”沈苓脸上漾出一抹笑意,“他怎么样?最近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出现什么症状?”
“大人的身体是很好的,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他最近常常跑神,偶尔还会傻笑,沈姑娘,你看,会不会是他脑子受了什么刺激?”聂稳一本正经地说道。
沈苓耳根有些微微发烫,嘟囔着:“或许是吧,回去我得好好检查检……”
“查”字还没说出口,聂稳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朝沈苓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廊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聂稳迅速退到窗边,看四下里没人,一个翻身跃了出去
在那一瞬间,门外一个身影驻足,敲门声响起:“沈姑娘,是我。”
周赫宸的声音。
“沈姑娘睡下了吗?”
沈苓将手中的桂花糕找个盒子藏了起来,整整仪容,打开了门。周赫宸站在门外,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将他整个人罩在一层柔光中。
“刚刚在房里看诊书,有些出神了。”
“嗯,深夜打扰姑娘本就是我不对。可想到这两天沈姑娘如此辛苦,我总想该做点什么。这两天我发现一个好玩儿地方,一定要请姑娘一起去看一下。” 周赫宸递过来一件带小绒领的披风,脸上满是期待。
沈苓接过披风,紧张似乎被他的笑容安抚了,转身带上门,随他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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