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近,吹着的风隐隐带了些凌冽的狠劲儿,秦铮从天枢台走出,迎面被这风吹得打了个激灵,整了整衣冠,才照例朝秦府而去。
就算是路过了西市,一路上都略显萧条,开张的铺面本就不多,人烟寥寥。几个挂旗零落地散着,在风中猎猎作响。
秋光暗淡,这么相互映衬着,让人心情沉重起来。快步回到秦府门口,管家杨晟来门口招呼,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倒让秦铮纳了闷:“怎么一入深秋,连你也魂不守舍起来?”
“回大人,这不是又入战争时节,才容易让人多想。东征高济的军队离开西京没多久,我家中子侄皆应召而去。东境路长,时气悬殊,此次征兵规模又如此之大,留京之人难免惴惴不安。”杨晟接过秦铮的外披,掸了掸上面的灰道。
紧跟着进门的便是聂稳:“大人也刚回来。这一路上萧瑟异常,看的我真是心悸。”
“刚还说呢,晟叔家中子侄皆上了高济的战场,看来这次,我们是要将东境的事情,一了百了了。”秦铮勾了勾手,示意聂稳进屋。
“真是没几日安生日子,一年之内,兴兵两次,多少人受的住?我看兵部尚书杜晋就受不住了,更别说老百姓了。”聂稳抓住桌上一个鲜嫩的桃,便边吃边说起来。
“新朝起始,确需扬名立威,可高济这一战,我却看不出目的为何。今日周振南还招了杜晋觐见,问了不少关于军需粮草的问题,大抵是准备匆匆,杜晋也没把细节搞清楚,是没几个问题回得畅通,周震南本身对高济之战极富信心,甚至扬言三月之内凯旋,要知道从西京到东境,仅辎重运输来回都得一月不止。可听了杜晋的话,却像是浇了一盆冷水。”秦铮说着笑了起来,眉旁的疤也跟着成了一道弯。
“大人对高济印象深刻吗,属下鲜少听起此名,实在太远,不像贺兰这样是临近之国,凡事都在西京传的广。”聂稳把桃核远远掷出,扔到了墙旁的木桶里。
“南燕和高济关系尚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高济依赖打渔、造船为生,青州跟高济的贸易也一直顺风顺水。早年间也曾出现过高济私自越边、倾吞南燕边境小县,一般我们只要派两营军队前去,开了口做了说明,高济也就还回来了。总而言之,高济掀不起大浪,也就没必要鱼死网破。”秦铮娓娓道来,东征高济一事在朝廷上引起无限纷争,因为起因几乎也是这么几件没头没尾的倾吞之事,可在周振南看来却重要的紧,就连陈舟和孟川联合起来苦苦相劝,都没能阻止周振南东征之令,其他人就更是不敢多言了。
“那很明显,现在的高济早已不是南燕时的高济了,不然又怎么值得如此大动干戈?”聂稳惊道。
“高济很有自知之明,已经多年没有再行越轨之事了。此次挑事,背后定有猫腻,而能这么泰然应战,也应是做了不少准备。”秦铮思索道,一时不知高济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不过邓将军一直驻守青州东境沿海,倒是熟稔水战打法,有一个判得清形势的主帅,高济的赢面要我说,不大。”聂稳大大咧咧地道,转瞬就接了秦铮一个白眼。
“说起来,徐俨宁事发之时,邓将军是唯一一支驻守在外地周振南嫡系部队,常年于边,少理朝事,邓门儿女长大了之后也多随军而行。他的这支兵,人数虽比不上钟山军和曾经的破岳骑,但若只论水战,也不好对付。”若不是东征一事,秦铮在盘算大周兵力时,鲜少会将邓军考虑其中,这么看来,倒是他大意了。
“我也打听了一番邓将军的治军之风,他可是军中有名的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眼睛里揉不得一点儿沙子,也就是因为这个,朝堂无论如何纷争都牵扯不到他,他也不谋什么更高的权位,只要军功在,便无人能动。”聂稳道,邓将军这么大一块肥肉,倒是可以在曾经的宁黎之争中既不站位,也不表态,属实令人佩服。
“这次不错,知道提前打听不是一上来就凭空猜测了。喏,这盘桃赏你了。”秦铮将盘子往聂稳那儿送了送。
“您这肯定不是因为我心情这么好吧,难不成,大人已经想好了高济之战于我们利在何处?”聂稳说着,忍不住又摸了一个桃,拿袖口擦了擦。
“有人送了我们一步棋,倒是可以走走看。”秦铮道云淡风轻道,“这件事,你得花点心思。”
聂稳咬了一大口桃子,腮帮子滚动的那是一个欢畅:“您讲。”
“青州的军事部署图,给我搞一份。”秦铮也择了一个桃,剥开一处的薄皮,咬了一口多汁清甜的果肉。
聂稳噙着一嘴桃肉,僵在了那儿。
黎王在书房踱来踱去,这种心时时刻刻提在嗓子眼儿的情景,他是许久没有经历过了。
刘管家在旁边伺候着,又端上了一碗冰粥:“殿下,按您的吩咐,又做了一碗荷叶冰粥,不过王妃给小的说,还是别让您喝太多冰的,天气凉了对身子不好。”
“这个点了,舒窈和瑭儿还没睡吗?”黎王的额头还是渗着细汗,他一日都提心吊胆,连晚膳都没用,到了夜间更是难以入眠,不喝点冰的,他这股焦虑劲儿,便一直悬在心口。
“世子在奶娘那儿休息了,王妃看您好几日用膳时都心不在焉,格外担心,又不便直接来问,刚好看见小的送粥,才嘱咐了几句。”刘管家将冰粥拌了拌,递到黎王面前。
“难为她了。这两天就有消息了,应该没什么事的。”黎王接过粥来,一勺一勺舀着,可手却忍不住的生抖,干脆直接拿碗喝了起来。希望先知所言都是真的,黎王心里想。
一切都要从他上次去神隐庙说起。
闫崇将和神隐庙有关的那桩事报上去之后,他心惊胆落了好几日,本来是想好再也不去神隐庙了,以免最终无端牵连。可先知的话就像是个引子一般,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之后又是舒王大婚,大家一团和气,此事像是已经平静。这时他便忍不住想再要去一趟。
这整件事,奇就奇在,他去的那时,神隐庙寂静无比,只能闻到熟悉的香气,听见那串串铜铃随意碰撞发出的声响。
矮木台旁有一小朵烛火,黎王走近了才发现,纱屏后其实并没有人。
软垫上有一个信封,上书“黎王启”。
黎王的脸色立马就阴沉下来,这封信这么明白地摆放在这里,若是被别人看见,他还怎么说清楚和神隐庙的关系。
打开信封之后,黎王的脸色从阴沉变得惊骇。
先知早料到他要来,甚至是为了避嫌,才没露面。这封信中说,要拜托他一件事。
此事乃神隐庙绝密之事,关乎神隐庙之维系,是因为伊洛霍若神看重黎王的气脉,知道他将是未来之主,才托付给他,以求黎王神谕之气泽神隐庙之存续。
像是默许黎王一定会应下一般,信的后半部分毫无商量的口吻,主要交代了一些细节。在末尾,还缀了一句,黎王是有缘人,在神隐寺说过的不该说的话,我们会替您保密的。
黎王想起第一次来神隐庙时的情景,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第一次来神隐庙,心头也是有几分郁结。舒王入京,他担心,秦铮佐事,他也多犹疑。说白了,他这样忧虑,不就是因为他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吗?宁王已入了冷宫,封他做太子理应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前段时间瑭儿降生,也是为天家添了几分喜庆,连朝中都有声响,说不如双喜临门,顺势封黎王做太子,可皇帝那边,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于是就在那次,黎王曾鬼使神差一般地向先知问道,何时,自己可成向南之人?
先知答道,五年之内,向南人星移。
黎王心中不住狂喜,可他也知道,此事若流传出去,他怕是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
黎王收好信封,又嗅了一番那奇异的香气,带上兜帽准备离开。
他堂堂一个亲王,这件事倒不算太难,只要不出岔子,不过都是些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
他找了几个经常办事的心腹,甚至还向楚化门借了几个人,用了各种托辞,以求万无一失。
算日头,前几日应该便到了边关,按照信使的速度,这两日他便可以得到消息,这才着急上火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件事若未被发现,那就不过是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若被发现,则不知要上升到什么层面去。
因而边关一趟,过不过得了,方为关键。
门外一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殿下,不好了,咱们和楚化门的人,都被邓将军扣了……说我们里通外敌……是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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